他一個人孤身離開了洗心谷。來的時候不曾攜帶任何情緒,走的時候亦是狠心拋下所有牽掛,他與薛嵐因二人之間,甚至沒能留下一句心平氣和的告別。
然而不過匆匆半日之後, 他便在沽離鎮上得知了一條人盡皆知的訊息。
原是西域一帶家世顯赫的鑄劍名門正著手為中原皇室打造一件百戰不殆的曠世神兵,聽聞上古活劍族人暫居於聆台山下的洗心谷底,便想要向聆臺一劍派現任掌門人莫復丘討要不多不少一點活血, 藉此給即將獻往京城的神兵利器添上一道至高無上的強勁力量。
此話一出,當場引得一眾對活劍覬覦已久的各大門派紛紛喪失了理智,亦打著名不屬實的不同旗號向莫復丘提出了百家均分活血的強烈要求。
可憐那莫復丘年紀輕輕坐上掌門之位還沒多久,便讓四面八方傳來的各類呼聲夾雜得裡外不是人。
於是不堪重負的他, 很快想出了一個既能保全薛嵐因, 又能安撫各大門派的混帳方法——那就是透過一紙契約的方式,約束諸方公平分配活劍族人身上的血液, 一不可致人死亡,二不可引起紛爭,否則一律免談。
說白了,就是薛嵐因活著一天,便得日夜困守在洗心谷底, 無休無止地為他們所有人供給活血。
而他本人……居然沒有絲毫想要逃離魔爪的反抗意向。甚至那日出谷回來再見到晏欺的時候,都不曾脫口對他吐露半點事情的真相。
他到底想幹什麼?又或者說,在契約一事欲加掩蓋的表層之下,他隱藏著什麼諱莫如深的巨大隱情?
直覺告訴晏欺,二人這朝夕相處的大半年時光裡,薛嵐因必定還私自留有另一份不曾告知於人的深層隱秘。
只是後來晏欺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那一天的記憶異常清晰。
晏欺自己親手破的結界逃離出谷,沒過半日又火急火燎地鑽了回去。他繞著薛嵐因住的那間小木屋一連找了好幾圈,沒見著人,不知過了有多長時間,才在院子裡曬滿草藥的小空地上,尋得一粒四分五裂的金屬碎片。
那是薛嵐因從不離身的鎏金方戒。
那也是薛嵐因第一次開口說要娶他時,興致沖沖嚷著要摘下來的定情信物。
十六年前那一場鮮血淋漓的刺骨寒冬,比十六年後北域肆意凜冽的風沙還要冰冷。
「再往後的事情,你也差不多知道了一個大概,我……實在不想提。反正,莫復丘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我廢他一雙腿,連帶整座聆台山上下鬧得天翻地覆,事後還難逃各大門派的一路追殺,也是過了一段生死不如的慘澹日子。」
那時夜已經有些深了。窗外層疊的月色消匿變幻了數不清多少個回合,然而再一轉眼自那一盞燭燈下遠遠瞧來,十六年前並肩倚在桌前相視而笑的師徒二人,十六年後仍像這樣形影不離地彼此靠近在一起,就彷彿從不曾歷經任何痛徹心扉的別離。
「所以,你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你每每追問這些舊事的時候,我都悶著沒法說出口了吧?一來是你這小壞蛋,當年瞞了我不少隱情沒有如實相告,二來依我表面所經歷的那些,勉強回憶起來都是一種煎熬。」
師徒二人斷斷續續地說了很久,晏欺幾乎是將十六年前所有發生大大小小的各類事件向薛嵐因簡略敘述了一遍——當然,刻意隱藏了自己當年內心不斷糾繞變換的那點兒小九九。
於是從薛嵐因這一角度仔細聽來,除了最後那麼一小段兒值得引人深入思考之外,自家師父基本是在敘述一篇平白無奇的師徒流水帳。
「然後我就莫名其妙死了。」薛嵐因單手支著下巴半擱在桌邊,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地道,「直到最後……也什麼都沒跟你說過?」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