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她池田已回清水市去了。
自此一枝不再有三心兩意。而且自此一枝變得像大人,她不再對我作太多的抱歉,而且有些地方不聽我的話。
轉瞬過年,她把天井門窗都撣了塵,備辦年貨,餈紅豆魚鮮蔬菜買足,安排敬神祭祖,與新年裡的待人客。做人的事便都像這樣,有多少懮喜在裡頭,但是真實不虛。
元旦開筆,我磨墨執筆,鋪好宣紙,寫了一張條幅,要一枝也寫一張,即把前日她做的一首和歌的意思改成漢詩,她照著寫道:
情比他人苦,意比他人真。
四
日本人過年不及中國人過年繁華,先沒有散入千門萬戶的爆竹。日本過年也有親友的熱鬧。西洋人聖誕節與新年連在一起,送禮物必是刻意苦慮擇定的紀念品,我總覺不如中國人的送盒擔,單是雞魚時鮮之物。日本人親友間送禮,意思也與中國的相仿,只是簡約些。日本人家的門松非常好,有一種清冷冷的喜氣。街頭與電車中婦女只見是和服翩躚,也真有開歲遊春的感覺。日本婦人系當胸與背後的帶,使她的人變為像紙剪帛紮的。腳下白足袋草履,所謂草履,有一種卻不是草編的,底總有二寸厚,足登在上面,人就像被託在盤子裡,好比是人形了。日本人的新年只覺天下無事,他們元旦去參拜神社曰初詣,好比從祖先以來到得今天,出去外面打江山還在初初起頭。
隨後來了春天。六朝人詩:“春從何處來,拂水復驚梅。”古人定立春是春天初來到的日子,草還是黃的,卻不知如何竟有了青意了。水色更難辨,可是水面風來,已是不同,這彷彿《紅樓夢》裡賈寶玉問林黛玉的話:“是幾時接了梁鴻案?”也彷彿是我與一枝的事,是幾時起的愛意?如此分明而難辨。
三月三女兒節,日本家家供人形,一枝先一晚已把來擺設好了,翌朝我才細細的看。是一個龕,形制像朝廷,中有許多小小的塑像,天皇與皇後南面坐,前列分左右文武百官,下來稼穡工賈,男女伎樂,背景是高天原,一抹旭日如櫻花之色。這本來是天下世界的壯觀,卻都成了小女子的喜悅。
四月櫻花天氣。中山優、大野信三、古田常司等邀我到村山看櫻花,好花好天氣,出來看花的人漫山野,婦女競試新妝,男子載酒歌舞,彷彿中國漢唐盛時。但我辨味劉禹錫的《竹枝詞》:
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兒連袂行。
唱盡新歌歡不見,紅霞映樹鷓鴣鳴。
覺得日本的仍是日本,中國的竟是中國。我寧愛的櫻花是高花,而隨處開在里巷,開在沿電車線路的旁邊,好像人家雞犬都在雲日裡。
我與一枝到新宿御苑去看櫻花,但是兩人只顧說話,還比看櫻花要緊。歸途在新宿街上吃點心,我與一枝早已不分彼此,但兩人這樣到點心店裡坐下來又別有一種新意。《西廂記》裡的“也教俺夫妻每共桌而食”,大約自古昔以至現在,食真乃大事,夫妻也要在這裡得到證實。當下兩人吃過點心,走向車站。經過刀劍店,我站住看一會。經過糖食店,一枝買些糖食回家給小孩。
五月鯉幟飄飄。我與池田到京都,在嵐山溪石邊,我心裡想幾時總要帶一枝到這裡來一來。但我不喜二條城,中國《三國演義》裡的英雄與平民甚近,日本可是《太平記》裡的武士,乃至《源氏物語》裡的美人,都太專門化,那二條城的威力有重壓感。我亦不愛奈良的東大寺,太繁褥了。倒是那大佛是唐朝工賈渡來所造,為日月所照,風掃石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