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燈火通明卻仍然映不出息太嬪面上的半分血色,見到李宮令進來便撲在她身前,“你就在這兒守著我,半刻也別離開,姐姐,我的好姐姐!”
李宮令斜坐在榻邊,撫著息太嬪的背,手掌中錦地雪綢寢衣有些溼濡,應是噩夢驚起的冷汗。
息太嬪在她的撫觸下氣息逐漸平靜安穩,嘴裡說出的話略微帶了一絲撒嬌,“我宮裡只要你一個老人,其餘的宮女全部都要貌美年輕佳人,我見不得醜老的婦人。”
任誰來看這主僕二人的行為都十分逾矩,但李宮令應對起來卻如同行雲流水,顯然二人的情分早已超越了主僕關係。
“您放心,我都已安排好了。今日入宮的幾個不入流的,已經安排了其他活計,不在福寧宮聽值。宮裡凡遮窗的、圍帳的皆用藍翠兩色的物事,夜裡也有人值守掌燈。您的心思我哪裡不知曉,一定合您心意。”
相處近四十年下來,李宮令對眼前這位主子的事情無所不知,知道她又做了相同的噩夢,骨子裡的百棘族血脈永遠讓她在午夜夢迴間想起黑沼澤的恐懼,那是每一個百棘女子充滿腐臭和死亡的宿命。
即便在大宸浸淫大半生,她仍然無法讓自己脫離對黑沼澤的恐懼。她害怕黑暗,害怕老去,厭惡一切老舊的人,這些都能讓她生出對黑沼澤的恐懼。
一念及此,李宮令便有意絮叨一些瑣事,讓她心情儘快平復下來,“萬侍衛是個靈秀的,真真製得一手好香,前日裡送進宮裡來,可著您的意,每一樣都有應景的趣名兒,叫什麼林花著雨,蘭溪歸棹的,往後宮裡一樣一樣地用著——喏,今晚殿裡的薰香名兒叫做蒹葭,您細嗅這氣味兒——”
息太嬪翹起鼻尖細細嗅了下,果然鼻端湧上略帶清涼之感的香櫞和綠葉氣息,間或夾雜著水蓮清淡的甜意,像是溪邊浣花女身上殘留的清甜氣息,待聞到桃花和合歡香氣時,她面上浮出會心一笑。
息太嬪抬首,眉目輕斂,雙手握起李宮令的手緊了緊,“明日一早,把這些香料挑幾樣合適的送給皇帝,就說是我制的。”
“那孩子長得像他父親,但比他父親有福氣。既已從禁錮中脫身,我至死也不要再回去。我要仰仗他,也要成就他。”
息太嬪坐直身體,柔白的十指緊緊扣住膝蓋,做完這個決定之後她目視李宮令,想從她眼中找到肯定。
李宮令重重點了點頭,在息太嬪精緻絕豔的面孔映襯下,她是個平淡到平庸的老婦,面上溝壑紋路縱橫。
她輕輕拿起堆在榻上的錦棉薄被,籠住息太嬪坐著的身體,將手按在她纖細的肩膀上,“那您便要做兩件事,正面和張平、延陵郡王為敵,在朝中培植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替您看著替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