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轎椅上,轎子顫得他迷迷糊糊,腦子裡來回來去是謝一鷺那些話:我們相好……交頸、親吻、相濡以沫……
他緊緊抓著轎椅扶手,額頭上有汗滲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長隨叫:&ldo;……人……大人!&rdo;
他惶然驚醒:&ldo;啊?&rdo;打了個冷顫,臉上有白亮的月光,他伸手去遮,是長隨從外頭掀著轎簾:&ldo;老爺,到家了。&rdo;
屈鳳於是下轎,這時候剛半夜,轎子停在房門口,一左一右兩個小丫鬟,等著給他撩簾子脫衣裳,進門時,她們說:&ldo;奶奶沒睡,一直等著……&rdo;
&ldo;讓她睡吧。&rdo;屈鳳甚至沒讓她們說完,進屋一轉身,沒去正房,而是朝東邊耳房拐過去,那裡有一間小禪室,他單闢出來的。
進了禪室,他帶上門,屋不大,前後左右最多五步,北牆上有一個小龕,供的不是觀音也不是三清,是一個牌位,光禿禿的沒有名字。
他像每早每晚做的那樣,把線香在燭火上點燃,三支,吹一吹,插到供爐裡,不像對神對佛,他顯得安靜恬然,像對一個朋友一個家人,小龕對面有一張大椅,他到那上頭坐下,不說話,就那麼呆呆靠著。
外頭他的女人在抱怨:&ldo;他作什麼孽……天天在那屋裡一呆,把我放在……&rdo;夾雜著哭音,&ldo;告訴他……我不活了!&rdo;
屈鳳把眼瞪著虛空,沒聽見一樣,突然,有敲門聲,是他的長隨:&ldo;大人,社裡傳話過來,說東西送過去了。&rdo;
屈鳳還是那個樣子,出著神,懶懶把眼眨一眨,說了句:&ldo;知道了。&rdo;
&ldo;督公,剛送來的!&rdo;小宦官撅著屁股給鄭銑扇火盆,滿滿一盆新炭,旺旺燒著,炭芯兒透紅,炭皮兒發白,&ldo;是好炭,爺爺,你聞這煙,一點兒不嗆人!&rdo;
鄭銑摟著他那寶貝兒子,橫躺在榻上看,確實沒多少煙:&ldo;叫什麼名?&rdo;
&ldo;紅籮炭,&rdo;小宦官殷勤地擺著扇子,&ldo;說是南邊進貢的,咱用著好啊,下頭再給送。&rdo;
大半夜的,孩子已經睡了,鄭銑偏掐著臉蛋逗他:&ldo;來,我大寶兒看看,這炭好不好,你喜歡,爹天天給你燒!&rdo;
孩子癟著嘴,蹬著小腿小腳,一副要哭的樣子,鄭銑一看他那樣,便哈哈大笑,捧著他的小臉&ldo;啵啵&rdo;地親,這時候有火者來通秉,說屠鑰到了,鄭銑戀戀不捨地放下兒子,披衣出去。
屠鑰等在階下,見著他,恭敬地叫一聲:&ldo;督公。&rdo;
自打他放謝一鷺走,鄭銑就不大得意他,板著一張臉:&ldo;說。&rdo;
&ldo;京裡傳訊息回來,&rdo;屠鑰也知道他對自己不信任了,說話不溫不火的,&ldo;廖吉祥調到司禮監,仍是正四品,任隨堂太監。&rdo;
&ldo;果然……&rdo;鄭銑把舌尖在牙齒上一掃,那表情難以形容,像是安心了,又好像嫉妒得很,&ldo;都瘸了,也忘不了……&rdo;
背後&ldo;咣當&rdo;一響,門從裡頭推開,小宦官跌出來趴在門檻上,沒命地咳,邊咳,還嘔出一口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