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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頭地,可她在為家庭的努力中,經常有委屈襲上心頭。這委屈就像夏日的陰雲,說來就來了,什麼力量都阻擋不住。下午,杜小蘭推著雙輪車經過大洋橋,感到鞋裡有沙粒,她用力把車推到橋頭,脫下鞋子抖落沙粒。她的腳在空氣中嫵媚,幾隻好看的腳趾穿透襪子鑽了出來,杜小蘭用手扯著襪子,試圖把露在外面的腳趾裹住,但那襪子無論如何也沒有杜小蘭想象中的彈性,她這才想起這雙襪子穿了有七八個年頭了。而她的丈夫黃啟蒙從來也沒想過給她買一雙襪子,他倒是買過襪子,但給了另外的女人。想到殷,想到那一段不愉快的時光,儘管已是陳年往事,仍讓杜小蘭如鯁在喉。杜小蘭的委屈就是在這一刻從心裡冒出來的,一直延續到家門口,見到黃啟蒙。

杜小蘭有個毛病,她罵人的時候,你千萬別吱聲,默默地聽她罵,等她罵得差不多了,就會消聲斂跡。過一會兒,她還會感到有愧於你,於是加倍體貼,再幹多少家務也無怨無悔了。如果遇上一個心胸開闊、大肚能容的丈夫,把妻子的怨怪看成撒嬌,家裡肯定平安無事。可黃啟蒙偏是個心眼兒小氣量窄的男人,又死要面子,杜小蘭一提殷女人就等於抓他的臉,他就會跳起來。而杜小蘭覺得只有罵了殷女人,她肚子裡的怨氣才能煙消雲散。

杜小蘭罵著罵著又罵到了殷女人,杜小蘭從鞋裡伸出腳說:“你看我這破襪子,你睜眼看看,前邊露蒜瓣(腳趾頭)後邊露鴨蛋(腳後跟),你還是縣城的名人呢,你老婆就穿這樣的破襪子,你不感到臉紅?”

黃啟蒙瞥了杜小蘭的襪子一眼,那襪子不像一個有身份的人穿的襪子,在這座縣城,杜小蘭好歹也是一位醫院的醫生,而她腳上的襪子還不如一位種地的農民。黃啟蒙的心裡忽然一陣酸,他想說點什麼,可話從嘴裡出來的時候卻變了口氣和味道,最後連他自己都吃驚了,他說:“我每月工資都交給你了,你不願意買活該!”

杜小蘭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她的腳趾頭連同破襪子一道踏在地上,杜小蘭說:“就那一壺醋錢,有打醬油就沒有買鹽的,你還想讓我買襪子?我買襪子也行,那我就是潑米撒面的女人了,丈夫掙回一個我花兩個,丈夫今天扛回一塊門板,明天我就劈了燒火。”

黃啟蒙說:“你願意咋折騰就咋折騰,只要不發脾氣就行。我寧肯喝西北風,也不願意生氣。”

杜小蘭的一番話是想讓黃啟蒙受感動的,至少黃啟蒙也應該設身處地感到他找了個賢惠的媳婦,但黃啟蒙的話裡絲毫也沒有這樣的成分,在他的靈魂深處,渴望的是與杜小蘭的和諧一致——是知識——是用語言來書寫的東西,而這些杜小蘭恰恰沒有。

杜小蘭的委屈像波濤一樣在心裡起伏,她為這個家的所有努力在黃啟蒙眼裡竟一錢不值。她忙啥?她為誰忙?杜小蘭把鞋穿好,逼近黃啟蒙說:“你既然不願意跟我生氣,那就去找殷女人好了。讓人家捅夠的那個窟窿,你捅進去多快活!”說著,趁黃啟蒙不備,杜小蘭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稿紙,哧哧撕了個粉碎。

這下黃啟蒙急了,他像一頭惡虎撲向杜小蘭,杜小蘭有所防備地一閃,迅速逃進裡屋,就在她關門的時候,黃啟蒙抄起桌上的一本厚書砸了過去,門嘩啦一聲插上了。黃啟蒙朝門上又踢又踹,就像在踢踹著杜小蘭。

蓉兒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她立刻意識到家裡發生了什麼。她放下書包,悄悄走出門外去接松兒。她的心裡很悶很亂,她不知道該怎樣勸說父母。她想去找朱娘,可朱娘跟他們家的關係已經不像從前那般火熱了。蓉兒站在街口,望著松兒歸來的路,她極力想一個好主意,可主意一個也不成全她。蓉兒就一點一點灑眼淚,她怕人看見,用手捂住臉。她把松兒接回家時,天已完全黑了。蓉兒看到父親黃啟蒙的腳下堆疊了一片菸頭,從裡間屋傳出嗚嗚咽咽的哭聲,那是媽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