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我缺乏那種在無親無故的宿舍中獨立“生活”的能力。我感到兀自一人待在宿舍的房間裡是那麼可怕,彷彿頃刻間就會遭到某個人的襲擊或是暗算似的,不由自主地飛奔到大街上,要麼去幫助那種“運動”,要麼和堀木一起到處找廉價的酒館喝酒。學業和繪畫也荒廢了。在進入高中後翌年的十一月份,發生了我和一個年長於我的有夫之婦之間的殉情事件,從而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上學經常缺席,學習也毫不用功,但奇怪的是,在考試答題時卻頗得要領,所以,一直瞞過了老家的親人。然而不久,終因曠課太多,學校秘密地通知了身在故鄉的父親。作為父親的代理人,大哥給我寄來了一封措辭嚴厲的長信。不過,比起這封信,倒是經濟上的困境和那種運動交給我的任務帶給了我更直接、也更劇烈的痛苦,使我無法以半帶遊戲的心境來泰然處之。我當上了不知叫中央地區,還是什麼地區的——反正包括了本鄉、小石川、下谷、神田那一帶地區所有學校的馬克思主義學生行動隊的隊長。聽說要搞武裝暴動,我買了一把小刀子(現在想來,那不過是一把纖細得甚至無法削好鉛筆的水果刀),把它塞進雨衣的口袋中四處奔走,以進行所謂的“聯絡”。真想喝了酒大睡一場,可手頭沒有錢。而且從P那兒(我記得,P就是黨的暗語,不過,也可能記憶有誤)不停地下達了任務,使我甚至得不到喘息的機會。我這副孱弱多病的身子骨實在是吃不消了。本來我就僅僅是出於對“不合法”的興趣才參與這種小組活動的,如今一旦變成假戲真做,忙得手忙腳亂,我就再也沒法控制自己了,不禁暗自在心中恨恨地對P內的人嘀咕道:恐怕是你們弄錯物件了吧?那些任務交給你們的嫡系成員不好嗎?——於是,我逃走了。儘管逃走了,卻並沒有換來好的心境,我決定去死。
那時,恰好有三個女人對我表現出特別的關心。其中一個是我寄宿的仙遊館老闆娘的女兒。每當我在參加運動後身心疲憊地回到房間,飯也不吃就躺了下來時,那姑娘總是會拿著便箋和鋼筆走進我的房間,說道:
“對不起,樓下弟弟妹妹們吵死人了,害得我都沒法寫信了。”
說罷,她就在桌子旁坐下來,一口氣寫上一個多小時。我本來可以佯裝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躺著,可那姑娘的神情好像是希望我開口說點什麼似的,所以,我又發揮了慣用的那種被動的服務精神。儘管事實上我一句話也不想說,可還是讓疲憊不堪的身體強打起精神來,趴在那兒一邊吸菸一邊“嗯嗯唔唔”地應付著。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人間失格》手記之二(9)
“聽說呀有這種男人吶,用女人寄來的情書燒水洗澡。”
“哎呀,那可真討厭吶。是你吧?”
“不,我嘛,只是用情書煮過牛奶喝。”
“真是了不起。你喝吧。”
我暗自忖度著:這個人怎麼還不快點回去?寫什麼信啊,不是明擺著在撒謊嗎?其實不過是在那兒鬼畫桃符罷了。
“把你寫的信給我瞧瞧!”
事實上我寧死也不想看。誰知這樣一說,她竟連聲嚷嚷道:“哎呀,真討厭,哎呀,真討厭。”她那興奮的模樣真是有失體面,讓我大為掃興。於是我想打發她去幹點事。
“對不起,你能不能去電車道附近的藥店,給我買點安眠藥呢?我太累了,臉上發燙,卻反倒睡不著。對不起,錢嘛……”
“行啊,錢好說。”
她愉快地起身走了。我深諳,打發女人去幹活,是不會惹她討厭的。也就是說,如果男人拜託女人做事,她會高興的。
另一個女人則是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文科學生,一個所謂的“同志”。因為運動的關係,我和她不管願意與否,都得每天碰頭見面。等碰頭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