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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顏送了棵桃樹給我,我將它栽到了狐狸 ,日日澆水添肥,不日這桃樹便長得枝枝杈杈。桃樹開出第一朵花那日,我將夜華留下的玄袍收斂入棺,埋在這桃樹底下,做了個衣冠冢,不曉得待這棵桃樹繁華滿枝時,它會是個什麼模樣。

連谷說:“姑姑,您還記得您有個兒子嗎,要將小殿下接回青丘嗎?”

我搖了搖手。我自然記得我有個兒子,我給他起名叫阿離。但眼下我連自己都不大有功夫照顧,更遑論阿離。他在天上會被照顧的很好。

夜華被他爹孃帶走後,我在桃樹下枯坐了半月。整日裡渾渾噩噩,眼前常出現他的幻影,皆是一身玄袍,頭髮柔柔散下來,髮尾處拿根帛帶綁了,或靠在我膝頭翻書,或坐在我對面擺一張幾作畫,水君布雨時,還會將我揉在懷中,幫我遮雨。枯坐在桃樹下著半月,我覺得夜華他時時伴著我,我很圓滿。

我覺得心滿意足,折顏四哥連帶迷谷、畢方四個卻彷彿並不那麼心滿意足。第十六日夜裡,四哥終於忍無可忍將我提了進了狐狸洞,放到水鏡跟前一照,斂著怒氣道:“你看看你都成了個什麼樣子,夜華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嗎?”

四哥話說得不錯,我覺得我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曉得是不是我灰飛煙滅了,就一定能找到夜華。灰飛煙滅這檔事,總覺得大約是什麼都剩,一概迴歸塵土了。倘若我灰飛煙滅了,說不定就記不得夜華了,那還是不要灰飛煙滅的好,如今我還能時時看到他在我跟前對著我笑,這樣挺好。

水鏡裡頭的女神仙面色慘白,形容憔悴,雙眼縛著厚厚的白綾,那白綾上還沾了幾片枯葉。這個白綾長得同我日常縛的那一條不大一樣。腦子慢吞吞轉一圈,哦,月前折顏將我捉去換了眼睛,這個白綾是他制的上了藥水的白綾,是以同阿爹為我做的不一樣些。

四哥嘆了口氣,沉重道:“醒醒吧,你也活到這麼大歲數了,生離死別的,還看不開嗎?”

也不是看不開,只是不曉得該怎麼看的開。如果我曉得該怎麼做,興許就能看的開了。那夜喝醉打碎結魄燈,令我想起三百年前那樁往事時,不曉得怎麼,全記不得夜華的好,排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夜華去後,卻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腦中一日日閃的,全是他的好。我從前罵離鏡罵得振振有詞,說他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東西,一旦佔有便再不會珍惜,我何嘗不是如此。

長河月圓,夜深入寂。無事可做,只能睡覺。

我原本沒想著能夢到夜華,這個夢裡,我卻夢到了他。

他靠在一張書案後頭批閱公文,半響,將一干文書掃在一旁,微蹙著眉喝了口茶,茶杯擱下時抬頭盈盈笑道:“淺淺,過來,跟我說說昨日又看了什麼戲文話本。”

我沉在這個夢裡不願醒來。這真是老天爺賜的恩德,我枯坐在桃樹下時,那些幻影從不曾同我說話,夢中的這個夜華,卻同活著時沒什麼兩樣的,不僅能同我散散步下下棋,還能同我說說話。

自此之後,我日日都能夢到他,我覺得睡覺真是個好活動。

其實換個角度來想一想,也就釋然了,他們凡界有個莊周夢蝶的典故,說一個叫莊周的凡人做夢變作了只蝴蝶,翩翩起舞十分快樂。不一會兒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仍是凡人莊周。不曉得是莊周做夢變作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作了莊周,從前我實實在在的過日子,把現實全當做空幻,如今這樣令我十分痛苦,那不如掉個個兒,把夢境當作真的來過日子,把現實全當作空幻。人生依然一樣沒差,不過換種過日子的方法而已,卻能令我快樂滿足。這也是一種看開吧。

折顏同四哥見我起色漸好,只是日漸嗜睡而已,便也不再常看著我,大約他們已多多少少放了些心。

九重天沒傳來新立太子的訊息,只聽說昭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