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走來,又有哪一步的抉擇他不是一意孤行任性妄為,哪一樁不是世人難容離經叛道?
他正這樣默想,趙慎卻已靠到近前輕聲道:“你又發什麼呆。”
陸攸之這才回神,只是搖頭一笑。
他踏上這險途時,便知是條不歸路。
趙慎用手指抿過他唇角道:“我每見你如此淺笑,便覺光景如斯,莫不靜好。”
這話本是傳情之語,可此刻陸攸之聽來卻字字如刀戳在心上。可這隱痛又如何能對趙慎言講,他心頭再難捱,也只若無其事,於是抬手執了趙慎的手笑答道:“可這樣卻還不足,你當與我一道,等著宜言飲酒,琴瑟在御的那一日罷。”
這幾日間,天色又轉陰暗,厚重雲層積在半空。大風驟起,卻吹不散陰雲藹藹,倒揚起遍地沙塵。陣前士兵開口說句話間,滿口中便都是土腥味,過了午便直連眼都迷得睜不開。
只半日間,連營中案几上亦都積了層塵土。裴禹手指在案上筆直一道劃開,過處露出木質本色,正像土地上一條溝塹。抬手捻了指間灰黃塵土,淡淡道:“這樣大風煙,真是天生異象。”
尉遲遠道:“這樣天氣連著兩日,挖溝的進度都慢了些。”
裴禹道:“洛城有什麼動靜?”
尉遲遠道:“正加緊給他們那地堡加固壘磚哩。”
裴禹笑道:“叫他們壘吧,就當是給自己攢棺材。”又默默籌算了一刻道:“壕溝再有兩日也便挖妥了,叫他們頂頭上都向著地堡去。到時先蕩下城外圍這些據點,我再看他還有什麼招式。”
到夜間時,大風止息,這風停後,滿天飛沙走石是止了,可愈發令人氣悶。尤其那陰雲不但未散還愈加沉沉壓下,盛夏炎酷暑熱更似蒸籠裡的白汽,人在其內心緒焦躁直要閉過氣去。裴禹只覺耳中隱隱鼓脹不適,恍惚聽得這時營中仍有人聲不絕,伴著轔轔車輪聲響,想來是掘溝計程車卒還在推著小車運土。靜坐一會兒,以筆管撥了撥燭心。見那火光復又明亮,便擱了筆,拿過一件寬大外袍披了,起身出帳向外間去。帳門前衛士見了,忙道:“這夜間,監軍去哪裡?”
裴禹道:“我隨處走走。你去叫李驥來,我已將文書看過批了,讓他今晚就整理出來。”
衛士道:“這樣黑天,頭頂上星月光亮也無,總得有人給監軍執燈照個亮。”
裴禹舉目見空中果然黑雲密佈如幔帳覆頂,一絲縫隙也不見露,便道:“你們願意跟著便跟著罷,只別擾我。”
衛士們聽監軍說不願人擾,也不敢執火把在邊上噼噼啪啪的鬧響動,趕忙去取燈籠。燈籠在軍中也算稀罕物,如瓦甕大小,葛紗為籠再置入蠟燭,照著前方路徑倒也頗為明亮。待拾掇好了再去趕裴禹時,只見他已向營外溝渠起處行去。
雖已入夜,陣地上西燕軍士兵仍往來不息。道路兩旁戳著木杆,其上縛這松油火把。一抔抔黃土從地下攘上來,再探身細看只見底下深溝內盡是赤膊著上身的精壯漢子,脊背上大汗塵土塗抹在一處,又被新淌下的汗水衝出道道溝壑。
舉目再望洛城方向,饒是城頭上一片漆黑,裴禹亦想見得其上是如何嚴陣以待。這二十年間,比趙慎勇悍雄傑的強橫梟雄他見得多了,比此時艱難棘手的險境他亦經得多了。世人只道書生無用,卻不知即便書生文弱,若狠冷韌勁到極處,亦足可令英雄俯首寸折。這東向路上,哪怕攔路的是梵天修羅,他也不懼這風雲翻覆、血海顛騰。
裴禹眯眼望去,只見條條壕溝蜿蜒在這平坦大地上,好似曲折深刻紋路刻在隻手掌心。
兩日後,城外可見壕溝已成,縱橫如羅網,網口已撲在洛城之下。尉遲遠與裴禹升帳傳下將令,只意在經此戰將洛城外圍工事盡數摧毀。此時連著幾日的陰沉天氣,卻不見半點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