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李小芸發了瘋,咬著牙根使勁在他胳膊上掐,罵他:「我千辛萬苦把你生下來養這麼大就是讓你跟我說這些?」沒一會兒張沉胳膊上被掐出許多青紫印子,李小芸發覺自己掐孩子的力道太重,又猛地收回手,轉身背對他,哽咽著:「媽媽把什麼都給你了,活著全都是為你,你可不能不活,不但要活還要出人頭地,聽懂了嗎?」
張沉側著臉看媽媽的背影,說:「我不想出人頭地。」
剛說完他就看到媽媽轉過身,怒瞪著眼沖向他,那隻布滿厚繭的手啪地一聲扇在他臉上,他不知道一個瘦小的女人有這麼大力氣,竟被扇懵了,接著聽到她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你怎麼就不懂媽媽的苦心?你爸跟我說等你初中畢業就去給鋼廠老胡送禮,把你安排進一個活兒輕的車間裡,你這輩子都要待在工廠裡和那些個零件打交道了,你怎麼就不懂?」
張沉盯著她因為暴怒而絞在一起的臉,慢慢把手覆在她乾枯的手背上,說:「我懂了,我都懂了。」
初中以後張沉猛地抽條,個子一天比一天高,原先姑娘相的臉也漸漸變得男性化,學校裡的男孩再也不敢惹他,女孩間反倒受起歡迎來,那時家屬院裡總有認識的奶奶搖著扇跟李小芸說:「你家張沉被我孫女預定了。」
李小芸表面打著哈哈,心裡卻想:我兒子又帥又聰明,以後可是要考名牌大學的,考去大城市準能釣上有錢人家的閨女,誰留在這裡等你們?她還做著不切實際的青天白日夢,晚上回家卻見門口靠著臉上沾血的張沉,李小芸嚇壞了,跑過去拽他的袖子,急著問:「你臉上怎麼全是血?」
張沉拿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但血早已乾透,怎麼也抹不下來,最後還是李小芸把他領回屋,拿來濕毛巾給他擦臉,一邊擦一邊憂心忡忡地問:「你跟媽媽老實說,是不是和同學打架了?」張沉說:「我把我們語文老師的頭打破了。」
毛巾唰地掉在床上,李小芸給他擦臉的動作瞬間僵住,她大半天才回過神,瞪著眼罵他:「你怎麼能打老師?你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為什麼打老師?」
張沉撿起掉在床上的濕毛巾,自顧自擦起臉上餘下的血跡,說:「我忘記了。」
天上的雪愈下愈大,附近沒眼力見的小孩還沒走,甚至吵鬧著在他不遠處堆起雪人來。張沉依然仰躺著,又想起高考出分那一天,他也像現在一樣躺在墓園地上,只不過那是個夏天,脊背下的地面微微發燙。他記得那一天發揮超常的分數像個巨大的漩渦卷著他,把他扔向正中間。張沉忽然發覺自己可能永遠無法真正從漩渦裡爬出來,只能從旁邊草叢裡掂起一根鋼棍全力砸向自己的腿發洩,等一股溫暖的液體順著小腿流下來,他才如釋重負,哐地一聲把手裡的鋼棍扔回草叢裡。
大學第一天,自來熟的宿舍老大把他拉去角落,攬上他的肩,神秘兮兮地問:「聽說你高考分超了咱們系快一百分,真事嗎?這麼高的分怎麼跑來咱學校讀?」
張沉瞥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老大再往他的方向湊近了些,嗓子壓得更低,小心翼翼地說:「咱學校中文系有個我相熟的朋友,他是你們雲城人,說當時分一出來你們學校領導就拉了大紅的橫幅。」他撞了下張沉的肩,眼裡全是好奇,「真的嗎?」
張沉說:「我忘記了。」
「這還沒倆月就能忘?我可一輩子都忘不了自己的高考分。」說著老大忽然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這種好奇卻不知怎樣開口的表情張沉實在太熟悉,旁邊人剛捏著嗓子擠出半句:「有個事想問問你,我那個朋友不是和你同一個地方的人麼,他說……」
張沉立刻打斷他,瞭然地說:「我是。」
旁邊人尷尬地「啊」了一聲,像是沒想到他答得這樣不拖泥帶水,反倒襯得自己不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