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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於是面對這種淡淡的、甚至不帶一丁點兒指責的話,程聲絲毫不為自己感到羞恥,反而在他背上嘿嘿笑起來,豁起膽子又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砸暖氣片嗎?」

「不知道。」

「因為我有病,我想讓你多賺點外快。」

說完程聲就大笑起來,胸口貼著張沉的背一顛一顛起伏,好像說了多好笑的事似的。他笑夠了,又說:「這是我爸罵我的話,罵得多了我也就這麼以為了。」

張沉在前面聽,摩托車頭一拐進了一條小巷,這是條沒什麼人的近道,剛剛熙攘人聲和風全被擋在外面,兩個人身體貼著的地方微微發熱,剛剛在風裡沒那麼明顯,現在卻全冒出來了。

程聲貼著他後背,又說:「我覺得他罵得沒錯,但這不一定是壞事。你知道嗎?我有個大爺,年輕的時候寫過點兒書,結果就因為幾個破字被批鬥,被他學生闖進家裡打。他從小就是個乖乖學生,沒打過架的那種人,被人打得一臉血還進了醫院,院還沒出又被學生告了狀,說他寫反動刊物。他是個四眼,那段時間就變成兩眼,因為眼鏡被人打碎了,和半瞎子似的。你說他有病還是沒病?在我爸眼裡他那種老實人有病,我這種禍害也有病,到底誰有病?我還覺得他有病呢。照我看每個人在別人眼裡都有病,所以不如自在點兒,圖自己開心就成,最好把所有事都糟蹋得不成樣。」

但糟蹋也講等級的,比如我就沒什麼能糟蹋,張沉這樣想,把摩托放慢了速度,因為說實話,他有點被這段話迷住,難得多了些話:「那他後來呢?」

「後來沒事啦,八幾年的時候跑到北大教歷史去了。你說歷史有什麼可教的?歷史不就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麼?」

摩托開慢了,風也跟著變小,這些話就幸運地沒被卷進風裡,一字不差落入張沉耳朵裡。

「學歷史也挺好的。」

「嗯?」

張沉說話聲音一向不大,程聲沒聽清,把腦袋自然地搭在張沉肩膀上,整個身子都貼在他背後,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挺好的?」

「學歷史挺好的,學什麼都好。」

這次程聲聽清了,但他還是沒有移開腦袋,他把下巴在張沉肩膀上蹭了好幾下,衣料上面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就徐徐升上來,被程聲吸進肺裡。他有些痴迷於這種味道和下巴與布料來回摩擦的觸感,自以為動作隱蔽地繼續蹭了幾下,對身前的人說:「你怎麼這麼隨便?過來人告訴你,以後是電子時代,要學就學計算機和金融。」

張沉「嗯」了一聲,無論計算機還是金融對他來講都太遙遠,他並不知道這些專業學來能幹什麼,如果他有選擇的權利,他最希望學文學或是電影,他甚至不知道大學裡這些專業叫什麼名字,只是知道如果學了這些,每天大概都有看不完的書和電影,在那裡面他可以去世界任何地方,赤道北極,山川湖海,沒有煤灰鋼渣,不用靠手藝掙錢,世界上絕不會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

太陽快落山了,兩個人在餘暉的橋上飛馳,底下正巧駛過一輛綠皮火車,鳴著尖銳的笛,和鐵軌一同發出一陣隆隆巨響。程聲看著這輛火車,忽然問:「你坐沒坐過火車?」

火車經過的聲音太大,程聲的話全被吞進鐵軌裡,他沒轍,身子微微前傾,把嘴唇貼在張沉耳朵上,又問了一遍:「你坐沒坐過火車?」

前面的人小幅度搖搖頭。

程聲依然把嘴唇貼在他耳垂那片面板上,說:「我覺得火車剛開始出發的聲音很像人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你以後記得注意,沒準就和心跳合上了。我說真的,我就合上過好幾次。」

可惜張沉從沒出過雲城,沒有任何機會驗證程聲說的是真是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後有沒有機會,除了「嗯」一聲表示回應,什麼都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