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火車站是老站,已經建了幾十年,除了火紅的「火車站」三個大字裹了層耀眼的紅漆,其餘設施和這座城市給人的第一印象無二異,哪裡都灰撲撲,看一眼都覺得嗆了一肚子灰塵。
程聲已經退了兩次票,第一次他排了一小時隊,周圍有提著編織袋的打工人,有抱著孩子哄的女人,還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圍在一起,隔一會兒就鬨笑著散開,接著又聚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談論什麼。
隊伍排得糟糕,不斷有人旁若無人地滑著腳步插進隊伍中,期間保安過來整頓好幾次,人們又推搡著像海浪一樣平移湧向另一個視窗。
程聲秉著呼吸,在這處髒亂差且哄鬧的地方排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才隔著玻璃見到售票員。
「一張去北京的,最早什麼時候?」
售票員連頭都沒抬,專心盯自己面前的大頭機,手裡鍵盤打得啪啪響,對他說:「最早明天早上的,你要靠窗還是靠走廊?」
「靠窗的。」
程聲等著她列印車票,可售票員剛把打好的車票遞給他,程聲就反悔了,脫口而出:「再退了吧。」
售票員終於肯抬頭看他一眼,眼裡寫著「你有病吧」,嘴裡說出來的話還算客氣,「這麼一會兒也得收退票費。」
程聲說了句「行」,等著售票員把餘錢找回來慢慢挪出隊伍。
他朝外走,漫無目的在火車站外圍繞了兩圈,在門口的燒餅攤上買了個燒餅,蹲在馬路牙子上毫無形象,吃得一嘴燒餅渣。他囫圇吞棗地吃完一個燒餅,發現這團麵團還沒堵上心裡往外湧的酸勁,又招呼老闆再加兩個燒餅。
這時候已經快到晚上,天上的顏色往紫挪去,正好推過白天裡灰濛濛的天,程聲在這片由紫轉烏的天幕下抓著兩個油滋滋的燒餅往嘴裡塞,塞著塞著心裡的酸就全變成眼淚往下止不住地淌。
老程總說讀書人要體面,可以油滑可以惺惺作態,但不能一臉窮酸樣在外面丟人現眼,他要是瞧見程聲掛著一臉眼淚蹲在火車站東邊馬路牙上啃燒餅這模樣,非得氣得當即脫下皮鞋往他身上抽個百八十下不可。
吃完仨燒餅,程聲還是返回售票大廳,重新找了一隊排上。
這次又排了將近一小時,等輪到他時,售票員正好扭頭和旁邊同事問事情,她一看還是剛剛那個買了票就退的小夥子,「喝」了一聲道:「還買?還是明早去北京的那趟?」
程聲點點頭,遞過去一張百元票子。
沒成想售票員剛把打好的車票給他,程聲連票都沒接就脫口而出:「再幫我退了吧。」
售票員把錢扔給他,罵道:「有錢閒得慌!」
第19章 離家出走1
張沉始終對這個世界懷有巨大的不信任和鈍鈍的憤恨,從臥室翻出去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叛逃方式。
張沉在向外跑時感受到耳膜傳來陣隱隱刺痛,仿若遠處什麼東西跟隨風刺進來。他沒在意,也沒目的地,只是這樣在大街遊蕩。
難受的時候張沉喜歡觀察人,書裡講人千姿百態,可他搜遍自己的生活,卻發現人只分為兩種——雲城人和程聲。
他自己當然也是雲城人,但在此之前張沉認為全世界的人都該為普通生活操勞,即使是當年那個從北京來的滿口主義的語文老師,也要為千八百塊的工資發愁。可程聲的狂妄自大刺穿了他,張沉無法不去接受世界上真正存在只憑喜好做事、甚至樂於在生活中逆行的人。
他挎著書包在街上走,眼睛對準寥寥無幾的過路人,仔細觀察他們,發現他們竟然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走起路來都如出一轍的腳步虛浮。
天上開始下雨,很小,甚至沒人打傘。張沉走在雨裡,在囊腫一樣的城市裡緩行,他看著這些一模一樣的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