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工人隊伍從面前經過。你能看到他鷹隼般的目光,銳利地盯著人群,似乎隨時會撲進人群逮一個人出來。有一天早晨,張小海看到他衝進人群,揪住一個青年,把他帶到值班室門口。那是一個長髮青年,不住掙扎著,一邊叫道,幹嘛,幹嘛……。
你是哪個車間的?男人喝問。
隨後,張小海打聽到,他是廠長李宗保。許多年後,張小海仍有一個印象,這個圍牆高築的工廠,自成一個王國。李宗保是王國的國王。後來,他延伸這個想法,這個王國的外圍,還有一個更大的王國——在縣政府管轄範圍內,有著許多類似的小王國,而在它的外國,更有地市一級的更大王國,以此類推。在這些王國裡,國王各自統治著他的疆土。他們透過種種手段加強自己的權威,而李宗保則透過霸道,樹立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張小海多次看到,李宗保在車間裡,馬路上和全廠職工大會上,動輒把人罵的狗血淋頭。這裡有一個方法,他罵的多是中層幹部,這樣車間主任們見到他戰戰兢兢,工人們更是驚恐萬狀。但那個長髮青年卻是例外,滿不在乎地站在上班人流邊,用手整理被弄褶皺的衣裳,說,我是加工車間的。這顯然激怒了李宗保,猛地搡了他一把,向大門外一指,看你這個流氓樣子,把頭髮剃了再來上班!
等他再次出現,卻剃了一個光頭。在晨光下,泛青的頭皮,映照多彩的光芒。他抖著腿,對李宗保說道,我還不是聽你的。你讓我剃頭,我就把頭剃了。李宗保手指哆嗦著,說道,我是讓你剃光頭的!又對門衛叫道,你給我把他們車間主任叫來。那天早晨,李宗保把車間主任痛罵了一頓。說起這件事,李偉平告訴他們,這個人叫吳軍,在他們車間幹剝豬皮的事。至於對吳軍的處理,是扣除他一個月的獎金。也只能如此了。李偉平覺得一個廠長,不該管遲到早退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工人們背後談笑吳軍剃光頭的事,張小海卻窺探到,在這種國有企業的制度下,吳軍有持無恐地對抗李宗保的權威。這種制度像一張無形的網,柔韌而牢不可破。所有的人都依賴著這張網生存。李宗保再有權力,卻不能隨意開除一名正式職工。八年之後,這座工廠不可避免地倒閉了,那些工人們回憶,當年工廠生活的一些細節,不禁覺得他們是幸福的。他們上班的時候,人人之間是平等的,有尊嚴的,生存在一個相對公平,有安全感的環境。如得人們變得更加富有了,讓人覺得似乎只有金錢才能帶來幸福。
歐陽燕穿著一件白工作服,戴一頂白帽子,和蘇翠玉一道推著平板車,走在冷庫邊的走廊上。透過一層窗戶玻璃,她們似乎悄無聲息地,穿行在廠區裡。錢飛驚異地望著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從報到之後,歐陽燕似乎一下消失了。
她的出現就像一個奇蹟。錢飛問旁邊的人,她們是哪個車間的。
好象是包裝車間的,那人說。包裝車間就在他們樓下,她們工作時間,與其它車間裡正好錯開了。這就解釋了為什麼他們總是遇不到她。難怪了,李偉平說。錢飛告訴他們的時候,在小城梧桐樹下的桌球邊。總是來說,他們業餘生活是單調的,看電影,在黃昏下溜達,或在昏紅的白熾燈下打幾局桌球。錢飛的球技不錯,打長線時比別人更準一點。但是這一球,他沒有擊中。不過他的心思,顯然並不在球上面。
這時輪到李偉平擊球,伏身瞄準。錢飛一手拄著球杆,對他們說,哪天我們去找她去,你們敢不敢?李偉平扭頭說到,我還怕你不敢呢,說著球杆擊出,竟然把一個綵球擊落下網。瞧,他得意地說,我閉著眼睛也能把球打進。兩天後的下午,錢飛和李偉平下班後,到車隊找張小海。他們打聽到,歐陽燕還在上班。走,錢飛說,我們找她去。張小海遲疑地說,真找她呀。錢飛斜著眼睛看他,不屑地說,看,看,不敢了吧。張小海拔腳就走,嘴裡說,我不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