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卻有著最滄桑的經歷,偏偏當她說這話時,面色安詳如幽水,一反往常的激烈瘋狂。
少靈的心本堅硬如石,但因她的話,心底某個角落竟漸漸柔軟下來。
他回頭,翻身上馬,沒有回宮,而是去了樓府找樓喬。人生第一次這般衝動,血液沸騰得難以控制,可他覺得暢快。夏夜蟬鳴,池塘邊的涼亭中,他與樓喬對月飲酒,傾訴了一夜,未眠。
樓喬說懂他,可笑的是,他卻不懂得自己。
他只知道,兄弟連心,少莊心痛時,他的心也在痛。
少靈靜佇許久,猛然腦子裡念光一閃,他想起自己叮囑無爰跳舞的事,心下狠狠一抽,正欲轉身出宮時,卻又被匆匆奔來的內侍擋住。
“少君,夏國公子宣剛到前殿,君上不在,您是不是——”
少靈收步,斂神端容。情與國,他暫時忘卻了前者。
“孤即刻去。你去尚書閣找丞相來,孤有話問他。”
“諾。”
大禮朝賀後,時已酉時。霞光萬頃,宮燈十里,金城入暮不暗。
婚宴擺在公子府大廳,賓客落座滿滿,絃樂歡暢明快。廳中央有舞女揮袖,精緻的妝容,柔軟的身姿,華麗的錦羅,繁複的舞步,瞧得賓客們流連顧盼,撫掌稱讚。
瑾公高坐於上,少靈夏宣左首一席,少莊和他的新婚妻子公孫氏右首一席。諸貴族大臣歡聚玉階下,笑語喧譁,人人喜色浮面。
一日勞累,少莊早已精神萎靡。他伸手撐了撐腦袋,眼前一陣天旋地眩。
少靈和夏宣互遞了眼色,夏宣起身至少莊身旁,餵了他一粒藥丸。公孫氏關切地望著自己的夫君,想要上前扶他,卻又羞澀不敢。
少靈離座去找無爰,在後院尋了許久,不見人影。好不容易逮著秦不思,問他,卻也是一頭霧水。
秦不思言,自昨夜無爰姑娘去找桓公子後,他便再沒見著她人。
桓英?
少靈沉吟,眉毛一擰後,隨即一展。
前廳忽地沒了聲響,驟然而來的安寂叫少靈一個激靈。他快步回到婚宴,走到廳門時,只覺眼前一暗,心驀地停止跳動,暗叫不好。
廳間舞女如花,淡青的裙紗,玉色腕袖,傾絕靜美的容顏,舞步靈動如仙子墜塵世。
站在廳外的少靈頭昏腦漲,坐於高處的少莊氣血上湧。
公孫氏望著玉階下跳舞的女子,心中暗暗稱奇,她扭頭,正欲對少莊說上今晚她和他第一句悄悄話時,不妨卻見到自己夫君蒼白得透青的面龐,冷寂得近乎冰封的眼神。
公孫氏唇角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她不甚聰明,但身為女子,自有女子的直覺和敏感。她試探著伸出手,撫上少莊後背。少莊忍不住,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瑾公身子一震,忙道:“莊兒?”
夏宣迅速起身到少莊身旁,不動聲色地捲去案上被血玷汙的錦鍛,自公孫氏手中扶過少莊,銀針刺入少莊指尖,再次餵給他一粒藥丸。
瑾公擔憂,放下手中的杯盞:“宣兒,他如何?”
夏宣按指少莊脈上,道:“姨父放心,無大礙。”
滿廳賓客本都沉迷於無爰之舞,並無人發現玉階上的突發狀況。只是跳舞的人,她的雙眼卻一直看著她的少莊哥哥。
無爰停下舞步,心裡著急,想要跑上玉階看少莊時,耳畔猛地傳來一句厲喝:“站住!”
無爰呆了呆,望著瑾公,咬住了唇。
瑾公盯著她瞧了半響,腦子裡驟然想起十餘年前相似的場景,他的婚禮,那人的舞,他的心傷,那人的白髮。本以為再不可能疼痛的心瞬間似被人狠狠撕裂一般,怒火和傷痛燃燒了他的雙眸,他瞪著無爰,沉聲:“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