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暗暗地舒了口氣。
接著是軍機大臣,文、寶、曹、許四位大軍機,從容上前,一揮而就。
接著就是六部、九卿了。
到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了,出了狀況。王家璧坐著沒動,看樣子有點怔忪,似乎正在發愣。
這個王家璧,其實是一位極有風骨的人物。前文說過,原時空,穆宗親政之後,御史吳可讀逆批龍鱗,穆宗大怒,兩位皇額孃的勸也不肯聽,一定要殺吳可讀。醇王秉承穆宗意旨,召集三法司會審,居然真的定了吳可讀的死罪。到了“畫行”的時候,就是這個王家璧,死活不肯下筆,這才留下了吳可讀的一命。
關卓凡心中暗暗嘆息。
大理寺之後是太常寺,太常寺正卿文盛藻是個厚道人,站起來之後,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扯了扯王家璧的衣角:“孝風!”
王家璧“啊”了一聲,清醒過來,默然片刻,終於站了起來。
關卓凡看著王家璧略顯蹣跚的步伐。腦海中跳出五個字——“形勢比人強”。
六部九卿之後是翰詹科道。言路是攻訐鐵路的重鎮。但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這班人臉上的表情雖然豐富,但動作沒有什麼遲滯猶疑,一個個依次上前,在奏摺上署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倒不出關卓凡的意外。
今兒與會的,都是執掌翰詹科道的頭目。關卓凡秉政之後,除了翰林院,手還沒真正伸進去,詹事府。都察院——包括御史道和六科給事中,主事的都慢慢換成了自己人,至少是相對中庸、不會擺明車馬同自己作對的人。這些人,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做仗馬之鳴。
翰林院方面,倭仁這個翰林院的頭號掌院學士今兒沒來,與會的另一位正掌院學士和兩位副掌院學士,其實就沒有了“主心骨”。而徐應祥是翰林院的,今天哪個衙門的人都可以“別具奏摺”,唯獨翰林院不可以。不然,等於表示整個翰林院要公然同關貝勒以及“朝臣公議”作對。這份壓力,哪裡是今兒參會的幾位翰林承受得起的?
最後是今天會議的主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大臣們,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於是,所有參會人員,無論派系,無論對鐵路的真實態度為何,最終全部在奏摺上署名,即中央政府所有重要部門,共同表態,支援興建鐵路。
本朝開國以來,這種議題分歧鉅甚的“大會議”,最後卻眾口一詞,國初之後,幾乎就絕無僅有了。
關卓凡大獲全勝。
這次會議,實在是“一次成功的大會,一次勝利的大會”。其意義,不僅僅是關卓凡在修建鐵路上面獲得了壓倒性的支援,更重要的是,依靠背後強大的政治和軍事力量,中國的改革派首次獲得了對保守派的心理和輿論優勢。雙方的鬥爭遠未結束,但在輿論場上,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力量對比,走過了第一個最重要的節點。
在這場鬥爭中,為京官恢復原俸,是一個很有效的“軟鋪墊”,使言路上的保守力量,難以下定堅決抵抗的決心。關卓凡對保守輿論勢力的“大棒加胡蘿蔔”政策,算是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
會上,關卓凡對徐應祥的諷刺、挖苦、斥責,刻毒入骨,無所不用其極,是要警告潛在的敵人:攻訐洋務可以,但有一個前提,就是必須“睜眼看世界”——把你要攻訐的事物看明白了先!哪個再“憑空臆想”,哪個再“對洋務一無所知,卻偏要來指手畫腳”,哪個就是徐應祥的下場!
保守派反對洋務,既有觀念因素,也有利益因素,但這兩個因素常常是糾葛在一起的。不同的觀念,對利益的認知是不同的。鐵路是最好的例證,同樣的一個人,既可以認為鐵路“害我田廬,防我風水”,也可以歡呼:鐵路開通,沿線商賈輻聚,地價大漲,我可以坐地生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