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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周昨天所洗,想起在漢口漢陽的四個月竟是將信將疑。劉伶阮肇入天台武陵人入桃花源,其中桑竹雞犬,往來種作,男女衣著,都與外面人一樣,有這樣的真實分明,且平凡得不可以想像是遇仙。

隨後我到上海,一住月餘。與愛玲在一起,過的日子只覺是浩浩陰陽移。上海塵俗之事有千千萬,陽臺下靜安寺路的電車叮噹來去,亦天下世界依然像東風桃李水自流。我與愛玲說起小周,卻說的來不得要領。一夫一婦原是人倫之正,但亦每有好花開出牆外,我不曾想到要避嫌,愛玲這樣小氣,亦糊塗得不知道妒忌。

我們兩人在一起,只覺眼前的人兒即是天下世界的真實。愛玲亦不避嫌,與我說有個外國人向她的姑姑致意,想望愛玲與他發生關係,每月可貼一點小錢,那外國人不看看愛玲是什麼人。但愛玲說時竟沒有一點反感,我初聽不快,隨亦灑然。我們原來是與眾人並生。愛玲使我想起民間說觀世音菩薩到一處,要醵資造橋濟人,她化身為持楫女子,立在船中,宣言有能以銀錢擲中其身者,許為夫妻。岸上人擲錢滿船,皆不能中,不防呂洞賓出來調皮,他喬裝乞丐,摸出一文錢給擲中了,觀世菩薩知道不好,當即飛昇。這玩笑開得有傷大雅,編這樣的故事即是對觀世音菩薩不敬,但是民間很喜歡這故事,沒有那樣的傻子追問後來觀世音菩薩有沒有嫁給呂洞賓,或呂洞賓該受何種處罰。

我即歡喜愛玲生在眾人面前。對於有一等鄉下人與城市文化人,我只可說愛玲的英文好得了不得,西洋文學的書她讀書得來像剖瓜切菜一般,他們就驚服。又有一等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她們看人看出身,我就與她們說愛玲的家世高華,母親與姑母都西洋留學,她九歲即學鋼琴,她們聽了當即吃癟。愛玲有張照片,珠光寶氣,勝過任何淑女,愛玲自己很不喜歡,我卻拿給一位當軍長的朋友看,叫他也羨慕。愛玲的高處與簡單,無法與他們說得明白,但是這樣俗氣的讚揚我亦引為得意。

愛玲也是喜歡在眾人前看看我,一日我說要出席一處時事座談會。她竟亦高興同去。我們兩人同坐一輛三輪車到法租界,舊曆三月豔陽天氣,只見遍路柳絮舞空,紛紛揚揚如一天大雪,令人驚異。我與愛玲都穿夾衣,對自己的身體更有肌膚之親。我在愛玲的髮際與膝上捉柳絮,那柳絮成團成球,在車子前後飛繞,只管撩面拂頸,說它無賴一點也不錯。及至開會的地點,是一幢有白石庭階草地的洋房,這裡柳絮越發濛濛的下得緊,下車付車錢,在門口立得一會兒,就撲滿了一身。春光有這樣明迷,我竟是第一次曉得,真的人世都成了仙境。

開會在樓上,到有約二十人,多是青年,覺得像在教室裡。開會中間,忽又拉起警報,隨即聽見摜炸彈,一記一記的鈍聲打到大地的心裡,我正起立說話,幾次停下來等飛機的爆音從頭上過去。飛機時遠時近,這天的空襲時間很長,警報久久不解除。這亦是一種真實,至少使人有切身之感,然而是非常不好的真實,如雲無明亦是一種實在。

青芸今年三十歲,因我回家之便,送她到杭州結婚。婿家姓沈,原是胡村近地清風嶺下剡溪邊沈家灣人,土裡土氣,出來跟我做做小事情。青芸仍是胡村女子的派頭,不講戀愛,單覺女大當嫁是常道,看中他,是為仍可住在我家照顧弟妹。為了我,她連終身大事亦這樣闊達。她從小有我這個叔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