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的酬勞便是一麻袋土豆。
幹完活已經是深夜了,扛著沉甸甸的土豆走在山路上,感覺心裡挺踏實的。這可是整整一麻袋的土豆,足夠我吃一陣子了。肩上的麻袋挺沉重的,我歇了兩氣才把它扛回去。
小傢伙不在,他的床鋪空著。本來白天我看好了靠北的一塊地方,那裡陽光充足,我把提包放在那裡,可現在我的提包被扔到南面,小傢伙重新給我指定了一個地方。看看我可憐的提包,便能想象出小傢伙氣嘟嘟的樣子。我拿出幾個土豆,想出去攏一堆火,但感覺身上極度疲憊,枕著提包躺下,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大概天快亮的時候我被凍醒了。四周一片漆黑,外面傳來一陣一陣海潮的聲音,不知是漲潮還是落潮。舷梯口有一些幽暗的光亮,幾顆星星在閃爍著,閃爍的星星透著寒意,像鑲在鐵幕上的銀飾。水泥船底冰涼砭骨,我感覺四肢都僵直了,衣服像是鐵皮做的,又涼又硬,渾身隱隱有一種針扎般的刺痛。我掙扎著爬起來,在小傢伙的床鋪上找到火柴,點亮了掛在艙壁上的油燈,油燈的光亮使船艙裡有了少許暖意。從昨天早晨到現在,我只吃過一個小燒餅,卸船的時候便覺得力不從心,一陣一陣眼前發黑。飢餓使抵禦寒冷的能力下降了,平時在家的時候,即使三九天裡我也很少穿棉衣,我從未體驗過今晚這樣徹骨的寒冷。覺是不敢再睡了,再睡下去我準會凍成冰坨。我出去抱了一些樹枝回來,在船艙裡攏了一堆火,我伸手撩著火舌,儘量讓身體靠近火堆,由於靠得太近,一會兒面部便有一些燒灼感,我搓著臉,彷彿要把溫暖搓進骨頭裡。
吃過幾個燒土豆,感覺身上暖和了一些。這時候天已經亮了,我走出船艙,沿海邊一直走到西面的岬角,然後再折回來。拂曉的海面一片黑藍,海風夾帶著鹹腥的氣味迎面吹過來,空氣潮溼而寒冷。遠處有一艘船孤零零的,好像停在海面上,又像在慢慢移動。再遠些,隱隱約約能看見幾個島嶼。我從煙臺搭乘貨船過來的時候,曾從那幾個小島旁邊路過,據說那是甲午海戰的舊戰場。當時曾有人指給我看孤城驛的大致方位,那時候我對孤城驛充滿了希望,我喜歡這個名字,它讓我生髮很多聯想:馬車、驛站、邊塞小鎮,擎著節杖的使者絡繹於途,倦飛的鳥兒總能在這裡找到棲息的樹枝,印象中的孤城驛挺詩意的,如今“詩意”沒有了,它只讓我感到飢餓和寒冷。
小傢伙(3)
太陽出來了,從海灣東面的岬角透出微紅的光亮,轉過岬角的礁叢,便看見海面上冒出的半個太陽。這裡是一個河口,在河口的沼地上,生長著大片蘆葦,收割後的蘆葦一簇一簇纏在河岸稍高的地方。聽楊掌櫃說過,當地盛產葦蓆,大概就是因為河口地帶有取之不盡的蘆葦。我走到就近的一個葦垛跟前,放倒兩捆蘆葦,一直坐到太陽高高地升起來。回來的時候我扛了兩捆蘆葦,在船艙裡給自己弄了個窩。頭疼得像要炸開一樣,身上一陣一陣發顫,大概是傷風。我把自己埋在蘆葦裡面,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朦朧中,聽見有人走動,腳步聲在船艙下面咚咚響著,像牲口刨槽的聲音。“把牲口牽出去遛一遛,”是父親的聲音,“個鱉羔子,明天就給我相親去!”轟的一聲,五顏六色的花競相開放。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釋放出一股辛辣的氣味,嗆得我鼻涕眼淚一起下來了。“真髒!”郭蘭皺著眉頭用毛巾給我擦臉,“你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郭蘭退後兩步打量著我,“真好看!”她說,“鼻涕擦乾淨了真好看!女人都會被你迷住。”“怪冷的。”我傻笑著,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給我捆上!”郭蘭忽然發作起來,“西南步兵學校,我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東西!”有兩個人把我就地摁倒,一根繩子捆了,後來我就被扔進一個黑屋子裡。我大聲喊叫,用腦袋撞門,耳朵裡轟隆隆響著,像掉進了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