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飄起了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只一會兒便滿積了瓊枝玉葉。琉璃瓦寶蓋頂,都在這銀妝素裹中收斂了雍容霸氣,天地間格外寧靜些。大雪紛飛,一時竟不見停意,夜天凌眉頭一皺,這雪若是再如前幾日那般沒個停時,百姓怕又有壓塌屋室凍餓路邊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災。
突然一陣腳步聲自身後傳來,雪地裡發出細微聲響,有人踏雪而來,在他身旁站定,長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積雪中。夜天凌微覺詫異,扭頭正看到夜天湛那雙溫潤的眼睛:“四哥。”
“這是為何?”聽不出絲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動,映著冰瑩雪光清冽無比。不再言語,兩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層白雪,天寒地凍的卻只把孫仕安等人急出一身汗來。
卿塵將今日奏章理好,左手邊厚厚一摞竟都是彈劾廢太子的,就連當日天舞醉坊的案子竟也能被人翻出來,拐彎抹角編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慘死,朝中原本以右相衛宗平為首太子一派紛紛倒戈,更遑論其他早有圖謀之人。倒是鳳衍作壁上觀按兵不動,似乎什麼打算也沒有。然夜天灝對這一切不聽不看不問不言,接旨後即刻啟程前往涿州,此時怕早出了伊歌城。
紅耀耀的銷金火盆上,熱浪逼的屋中九龍華帳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灝出京前,卿塵設法要謝經帶去一紙簡訊,不知那“紅顏未去,嬌兒將至,心若有情,當圖此生”幾個字能否打消夜天灝求死之心,若他對鸞飛尚存情意,或者還好,若恩斷義絕,那便是不去涿州也無用了。
卿塵起身將摺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頭。
“下雪了。”卿塵輕聲道。
“哦。”天帝隨手拿起一道奏章,看了兩眼,丟至一旁,人靠往軟墊之上疲憊的閉了眼睛:“說說,怎麼看?”竟只問朝事,對天氣驟變忽略而過。
卿塵見天帝指著這些彈劾夜天灝的奏章,斜飛入鬢的纖眉之下,雋麗清眸隱壓著擔憂,略一思索,說了四個字:“言過其實。”
天帝眉頭一動:“繼續說。”
卿塵將一道摺子取出:“別的卿塵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醉坊一案是親身經歷的。衛尉卿郭其目無王法,搶掠販賣民女,實屬私為,又與太子殿下何干?不憑別的,單是殿下心性脾氣,皇上也是知曉的,他豈屑與此等人同流合汙?如今不過是牆倒眾人推罷了。”
天帝皺了眉:“人心會變,如今這他,連我也不認識了。”
卿塵道:“殿下其實一直未變,人之真性永遠不會變。只是有的時候未必人人看得到。”
天帝抬頭,那看起來帶了蒼老卻嚴峻非常的目光直透卿塵眸底,卿塵眼波不興,靜如深湖,淡淡依舊。
天帝看了她一會兒道:“朕倒想聽聽,你心裡又是怎麼想的。那日你從平隸回來,是立了大功啊,最後卻跟朕討了個不封修儀,可隨時出宮的口諭。這更有甚者,朕給他天下都不要,說說,都怎麼想的?”
卿塵低頭勾起唇角:“卿塵身世特別,雖說生在仕族,卻來自江湖,得蒙聖恩隨侍在旁,不敢多求,殿下或者不同。”
“怎麼不同?”天帝道。
卿塵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將一摞東西搬來:“卿塵近日奉命整理近年來的文件存卷,看到許多殿下所作文章、奏摺和處理的政務。”
天帝看著那高高堆積的卷冊,昔日父子秉燭夜談,博古論今的情形驀然再現,心裡一陣難受:“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塵答應,但是繼續道:“皇上,放眼朝野,幾人能有殿下的文采筆思,才情博學,皇上不也曾已此為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