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見院長和婷婷走了,這裡只剩下昏睡當中的傷兵和齊劍釗,便壓低聲音去問馮維麟,“你怎麼跑這兒來了,爸爸媽媽知道嗎?”
馮維麟笑著搖了搖頭,“我那麼大個人了,還怕走失了不成,再說了,大哥在守上海,爸媽都在南京為增兵一事活動,也是沒閒功夫來管我的。”
“可他們不會想到你竟會跑到上海來了,這麼危險,他們知道了準會擔心的,你大哥也會擔心。”
亦笙眼中有的著深深的擔憂,說實在的,她自己亦是絕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的,本來他從法國回來以後,馮帥意在讓他到軍中或都政府部門謀一個職位,他卻幾次三番總是不肯,逼得急了,他竟然留書推言在國外待得久了,要先遊歷祖國的大好河山,便溜得沒影了。
馮帥氣得大發雷霆,直叫薄聿錚派兵把他捆回來,馮夫人也是擔心,卻到底溺愛這個獨子,少不得在一旁勸著。
直到後來陸續收到了他從各地寄回來的信,知道他一切安好,或在大學裡面講學,或在報社工廠幫忙,總也不算是閒遊浪蕩,加之亦笙又和薄聿錚也在一旁勸著,馮帥也總算是半含無奈的放任著這個小兒子了,只好盼著他出去一段時間,玩夠了,收了心便回來。
所以亦笙是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到了戰區,不知他的父親知道了,是欣慰自豪還是憂慮擔心?
馮維麟看著她,笑了笑,“你一介女流都不怕,我怕什麼?”
亦笙正要說話,卻見擔架上的範森動了動,似是神志稍清,微微張開了眼睛,眼底卻仍是一片混沌。
“打,勝了嗎?”他張口問,嗓音乾澀而沙啞。
馮維麟俯下身去,輕聲卻堅定的道:“勝了,廟行大捷,放心吧。”
範森聞言,閉上眼睛,重又安然睡去。
而馮維麟的臉上現出從未有過的鄭重神色,他一面用棉花沾水去塗抹範森乾裂的嘴唇,一面緩緩開了口,“你知道嗎,‘打勝了嗎’,這一句,是我這些天來聽得最多的問話。很多重傷計程車兵,強撐著一口氣。就是為了聽一個勝利的訊息,這最後一聲勝利,就是他在人間的最後一點渴盼,最後一分信念。”
他說著,轉過頭來看亦笙,“其實這並不是我第一次經歷戰爭,過去父親也曾逼著我去前線看過,可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完完全全不一樣——我照看傷員的時候,他們常常對我說,過去打內戰,死了就算,人命如芥,沒有人在乎,甚至還讓老百姓怨聲載道,可是如今卻大大不同了,慰問的人如潮湧來,慰勞品堆積如山,大家都稱呼他們英雄。”
亦笙的心底和馮維麟的聲音一樣,漸漸動容起來。
而馮維麟又將視線移向那一排傷兵,“也因此,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還沒有完全治癒,便要求出院回前線來參戰,甚至不惜偷偷跑回去。還有過來幫忙的青年學生和那些軍校學員,也是幾次三番請求拿著傷兵的槍上前線去——有時候我在想,我作為父親的兒子,大哥的弟弟,卻只是窩在這醫院裡躲著,是不是太沒用太懦弱了?”
亦笙聽他這樣半是自言自語半是感慨的低低一句,不知怎的心底一跳,看著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開口道:“其實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戰場,不一定非要上陣殺敵才能報國,國家一樣缺不了像你這樣救護傷員的醫生。”
馮維麟笑了笑,“我算哪門子的醫生,也就是穿了這身衣服,幫著做點基礎的護理工作,你當我還能真給傷員動手術?”
亦笙微笑,“已經很不錯了,我記得從前有一回梁覓跑到我寢室來鬧,害我頭都撞破了,你那個時候幫我包紮可是笨手笨腳的,沒想到現在,都能做得像模像樣的了。”
馮維麟斜她,“還說呢,那次被你嫌棄,可是大大傷害了我的自尊心,所以之後專門去旁聽了醫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