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自由?何止是黑暗?何止是飢餓?何止是永遠不能伸直永遠不能接觸陽光的苦痛生活?還有她不能說不能抗拒的,這世上最殘忍最痛苦最難以忍受卻又日日必須默默忍受的侮辱的酷刑!
聖潔的蓮花!汙濁的手!
她打心底憎惡那見鬼的祥瑞,從此便忘了乾淨。
……她蹲在那個味道的風裡,玩著手指裡的木屑,她摳木屑都摳得小心翼翼,有次不小心聲音大了點,偏巧娘屋子裡有人,那女子狐疑的過來看,娘撲過來擋住櫃子,聲音發抖的說是老鼠,她從櫃子底部的縫裡看見,地面慢慢濡溼了一塊,那位置,是孃的裙子底下。
從此她連摳木屑都摳得十分藝術,用口水慢慢沾溼,一點一點的挖,挖下來捏成團,想象那是雞腿,雞腿哦……很多年沒吃過了,盈妃對宮女十分苛刻,她們的食物也就勉強果腹,一有錯誤還經常餓飯,所以時間長了,她能根據遞進來饅頭的數量推測今日盈妃的心情,兩個饅頭:正常,一個饅頭:心情鬱悶,挑刺;沒有饅頭:暴怒,宮女受罰,沒有饅頭的時候,她們便隔著櫃子聽彼此肚子裡的咕咕叫聲,娘有時把手伸進來,想安慰她,她立刻推開,娘便以為她生氣了,坐在櫃子前等到半夜,偷偷去廚房洩水桶裡找來饅頭皮和比較完整的剩菜,她一大半,娘一小半。
其實剩菜也不錯,去掉泔水味,最起碼有油水。
……她蹲在那個味道的風裡,聞著滿是木屑的手指,懷念上次餓飯時偷到的半張火腿皮。
風的味道,突然變了。
香。
奇異高貴的香氣,像是極高的遠山上雪蓮花上覆的雪,涼而馥郁,那般淡而不能忽略的飄過來,瞬間全世界的各種怪味道都退去,只剩下那般令人神往的香。
她抬起頭,努力的嗅著,無聲的張著嘴講:王者之香。
這許多年,為了不讓自己完全喪失語言功能,她不停的在說話,用嘴唇無聲的一張一合,說話。
那香氣突然更濃了些,本已經飄遠了,卻似又近來。
她緊張了,往櫃子裡縮了縮。
這一縮,那香氣反而似乎確定了位置,直接向著櫃子過來。
她更緊張——她現在只是五歲孩童的身體,多年困於黑暗沒有營養,五歲連三歲也不如,雙腳上還牢牢縛著布繩,如果遇上惡意,她只有承受,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那香氣停在櫃子之前,從櫃子底部的縫裡,可以看見一雙靴子,淺紫銀邊,非常精緻,卻是一雙不大的腳,像是少年。
看那靴子很華貴,莫不是宮中哪個皇子?
她縮得更緊——落難孩子被善心皇子發現救出苦海,那是小說裡才有的故事,是未經世事苦難閉門造車的文人墨客編造出來的童話,更大的可能卻是她和娘從此被發現,然後迎接世上最慘烈的死法。
櫃子門卻突然開了。
開得無聲無息,她明明記得櫃子上掛著一個好大的鎖,如今她連鎖斷落的聲音都沒聽見。
櫃子開啟,一線單薄的日光被錦緞拉開。
錦緞裡立著比錦緞更美麗更溫潤的少年,也像一匹五彩的華錦,在天地之間無聲而又張揚的鋪開。
他的目光也是一匹錦緞,滑潤的曳過,瞬間便將她全身掠過——小小的身體,消瘦的小臉,散亂的發,驚恐的眼。
她的適應黑暗的眼被突如其來的日光逼得眯起,湧出大量的淚水,她在淚眼模糊裡看他,看那日光照耀下的深海一般波光璀璨的眼眸。
他似乎感覺到她不能突然接受太猛烈的日光,上前一步,擋住了那光。
隨即他蹲下來,問她:“你是誰?為什麼睡在櫃子裡?”
她有點難堪的看著他,自己知道櫃子裡的氣味實在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