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的跳動。我們在床上躺了一上午,太陽偏西時,我們來到紫石鎮的風化街上。我依稀記得,我和烏龍女的第一次相逢,就在風化街對面的碼頭上。烏龍女對此沒什麼印象了,我突然驚訝於我對往事的追憶,這是人類的特徵,而非我跟烏龍女這樣的“異類”所秉賦的。難道,在某方面,修行的結果真的令我們接近了人類?那麼,我們的“蛇性”呢?被子下,我和烏龍女的肌膚並非冰冷如初,我甚至觸到了她的溫熱,我想,她的撫摸同樣如此。我們的模樣和鱗片、我們的舌頭和做愛時柔軟的起伏、我們對消失在紫石鎮上人們的同情以及疑惑,不都證明了,我們和人類已經相當接近了嗎?
江水對面,雷峰塔徹底消失了,它埋葬了我的記憶,以及我對烏龍女腹中生命的留戀。是的,那個註定要碎裂的蛋殼。那個未孵的卵。不死之身的延續。一個新的體驗的夭折。一層永遠褪不掉的蛇皮……
都消失了嗎?
是的,消失了。
對於將來,烏龍女是怎樣想的呢?僅僅是離開紫石鎮,到我們從前生活的水底?或者把我們的“人身”還原為蛇身,像蛇類一般蜷縮於某個深穴之中?拋開我們從前的夢想,那千年的修行還有什麼意義?我們驚訝於人類的窘況,而我們同類的命運依然孤獨無奈——除了修行,蛇類只會永遠沉浸在黑潭一般的枯水裡,面對紅塵凡世的誘惑,也許是我們走錯了那個“週期”。
週期?
啊,當我和烏龍女穿越風化街時,才真正明白,我們進入的是紫石鎮的“死亡之旅”。
在我們腳下,紫石鎮的街面漸漸失去了顏色。我相信,在它繁盛的年代,這裡是清一色的紫石,整個鎮子好像被託在一個巨大的紫盂上,可現在,那紫色漸漸褪掉了,走下石階,在撲面而來的白光中,我才隱隱發現有那麼幾縷淡淡的血跡——光線的折射使人想起它末路時的美麗,一點點延伸至石階底部。然後,江水在我的視野裡開闊了,腳下,是青白的小圓石,路邊的地方,夾雜著鐵石、鵝卵石、花石、羽石、鼠石、磨石、鍛石、水魚石、炭石、灰岩石……而街兩側的衚衕裡,靜靜地擺著石磨、石牆、石窗、石門、石具、石凳、石槽、石球以及各種石塊。在半坡的一面陡牆上,我和烏龍女停了下來。
“噯,那個黑屋子後面就是花匠的園圃,我等你的那天,看到裡面開滿了黑玫瑰,你不喜歡黑色,我就沒采。”
“你要送我黑的,我非揍你不可。”烏龍女說,微笑著。看來,她的情緒稍好了點。
“再往上就是枯槐和墳地,還有深坑,我們回去吧……”
可是,我看到刻在牆上的一大塊文字。
“噢,這是一種古老的文字吧。”烏龍女靠近牆壁說。
我仔細瞅了一會,腦海中忽然飛出一個答案。“是甲骨文。”我說。
“甲骨文?怎麼會刻在這裡呢?三更,你看,最上面的幾行,都快掉光了,下面的,啊,下面的也快掉了……”
“刻在石裡的,居然也會掉……”烏龍走過去,在剝落的文字上撫摸著。
“不是掉光的,”我也撫摸著,“這凹進去的部分,一直在生長,慢慢的,也就將刻出的字溝填平了。”
“啊,原來是這樣。”
我突然想到,原來,這紫石鎮的石頭,一直是有生命的。而紫石鎮的名字,的確是與石頭有關聯的,雖說它們的顏色消失了,可它們的生命,仍然頑強地支撐著,邁向“死亡之旅”的,應該是那些人類留下的文字吧……
啊,甲骨文,已是一種死去的文字,比這更殘酷的荒涼,就在前面。
“三更,我們回去吧。”烏龍女倚在我的懷裡,望著西天垂落的夕陽。我感到我們的身體,正被晚霞一點點地燒紅。枯槐最終停止了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