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小水村那個高高的山頭，看見了母親常常提起的那棵樹。

高高的，粗壯的，枝繁葉茂。

沈在抱著骨灰走到樹下，風清氣朗，繁茂的枝頭被風吹打的簌簌作響，隔著時空，他彷彿看見躲在枝頭的母親。

小小的一個。

藏在樹影裡面，小鹿般的眼睛圓溜溜的往遠處看，生怕被人發現了她的藏身之處。

從這裡可以看得很高，遠遠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風吹過來，會很舒服。

沈在總算知道母親為什麼會喜歡待在這裡，真的很自在，很安寧。

這邊也有村子裡的老人，懶洋洋的在曬太陽。

幹完了農活，就在這裡待著。

難得看見一個這麼俊俏的年輕人，“這個地方舒服吧？”

“以前這裡還搭了個鞦韆，後來不知道被誰給拆了。”

“你們這輩都看不見咱們村從前的風貌了，漂亮的確實沒話說。”

“可惜了，現在連農田都少了許多。”

“只有這快地，從前眼瞎的風水先生說這裡是咱們村的寶地，不過這塊地是老宋家那兩口子的，他們可不捨得賣，也不讓別人葬過來。”

“不然我們死後都想埋在這裡，以後投胎還能去個好人家，免得一輩子在這裡吃苦受罪。”

沈在安靜聽著，抱著懷裡的骨灰盒。

他點了點頭：“嗯，是個風水好的地方。”

老人來了精神：“怎麼著？你也會看風水啊？”

沈在搖頭：“我不會。”

但是媽媽喜歡的地方，總是差不了的。

老人望著他懷裡抱著的東西：“這是什麼？”

沈在沒有回答。

他也沒有回去宋家，沒有詢問他們的同意，他打算將母親葬在這裡。

他是來送她回家的。

等到夕陽時分，山坡上的老人漸漸散去。

只剩下沈在一個人在這裡，他把母親的骨灰埋在了這棵樹下，他的雙手都是黃土泥濘，髒髒的。

他靠坐樹邊，望著漸漸西沉的夕陽。

他想，他的生命大抵也是如此的。

好像這會兒已經沒有了什麼意義，完成了他應該做的事情。

只是沈在還想和媽媽說說話。

“媽媽，下輩子你還會想要我當你的小孩嗎？”

“可能是不想要我的吧。”

“不過我還是很愛您，沒有您就不想活了。”

“媽媽，我和父親是不一樣的。”

“您現在獲得安息了嗎？下輩子、下輩子不要把我忘記了。”

暮靄沉沉，燼色如霜。

他沒有來生了。

“您會覺得我可怕嗎？”

弒父的人，不管在誰的眼中都是很可怕的。

何況他的母親那麼膽小。

“對不起，請最後原諒我一次吧。”

“下輩子，您會幸福美滿的吧。”

連風水先生都說了。

這裡是個風水寶地。

陽光普照，露水充盈。

她會重新獲得平靜的。

而他。

在母親離世的那天也已經死去了。

活下來的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身軀。

做完了他應該做的事情，他就要去找她了。

沈在微微仰起了臉，映著最後一點落日，他攥起五指，慢慢收攏，帶走了這裡的一捧黃土。

他想，下輩子，母親會過上好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