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一地公論出於士子,我為了朝廷督催錢糧,本就是阻力重重、凝滯難行。若不殺一殺本地士子的威風,放任他們胡鬧,那必將成為施政掣肘!”
商良臣很同情的說:“你這個差遣確實不好辦。朝廷有朝廷的立場,地方有地方的立場,朝廷要催收錢糧,但本地民眾態度消極,府縣衙門也不願太配合。”
方應物立場很堅定的說:“我是朝廷欽差,只能站在朝廷這邊!不過若有什麼折中辦法,也不是不可行。”
商良臣搖頭道:“難!甚難!一百年來多少賢臣,也沒能徹底根治的,蘇州府哪年不拖欠幾十萬?你能如數收上今年的額定錢糧,那就很不錯了!”
大明從開國時起,蘇松就以重賦聞名。但也就有了一種說不上奇怪的現象,蘇州府地方士紳和官員不停的要求減稅,隔一段時間就要呼籲一次。
但朝廷這邊卻以祖宗成法不可妄變為藉口。始終不同意減稅,堅持重稅不鬆口。直到宣宗皇帝時才稍有裁減。但蘇松賦稅仍然很重。
這就是全域性與區域性的矛盾,哪朝哪代都存在。。。。。。方應物對商良臣拱了拱手。告辭道:“今日多謝前輩鼎力相助,我還要去赴府衙的鴻門宴,暫時別過!”
蘇州府的接風洗塵宴會設在城北邊一處園子裡,在湖心中建了一棟高堂,透過兩道長堤與陸地相連。
方應物漫步在長堤上,在府衙齊同知的陪伴下,向湖心堂行去。藉著落日餘暉,遠遠便見這湖心堂高大寬敞,外表雕刻精緻。忍不住嘆口氣道:“素聞江南吳地最為富麗奢靡,眼前此湖心堂不知要耗費幾多財力。”
齊同知裝作沒聽見,只引著方欽差往堂上走。方應物進來後,卻又見堂中火燭通明,雅樂飄飄,瀰漫著沁人心脾的香氣,而蘇州府知府李廷美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方應物環顧四周,都是府衙、縣衙官員,沒看到有什麼地方士紳代表。這明顯不符合一般接風宴的規矩。不知道是府衙沒有邀請,還是地方士紳不願意來?
“蘇州府士子向來狂狷驕橫,想來叫方大人受驚了!”李知府上前一步慰問道。
方應物收回心思,似笑非笑的望著李知府。這老油條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李太守所言有理,本官之前早有預警,向府衙告過急。可是府衙推諉不理。。。。。。”
李廷美乾笑幾聲,解釋道:“方大人有所誤會。這種事在蘇州府司空見慣,犯不上興師動眾。讓彼輩吵鬧幾句也就完了。
如果官府大張旗鼓,反而落了下乘,於名聲不美。方大人也是讀書人出身,何懼於面對後輩也?”
方應物哈哈一笑,“李太守誤解了,非是我畏懼什麼,實在是另有緣故!那南直隸商提學與我素有淵源,今日他因私悄悄來公館拜訪。卻不料,商提學出了門便被蘇州府讀書人圍堵叫罵,情實不堪!”
李知府大吃一驚,“什麼?商提學?”
方應物嘲諷道:“讀書人是風氣表率,我看府衙有心了,將這蘇州府教化的極好!
前有生員水上攔堵欽差,逼得欽差遇難落水;後有讀書人圍攻大宗師,而府衙明知訊息卻不聞不問,真不知道想幹什麼?
本官來了蘇州府,還真是大開眼界,難道這蘇州府是化外之地,不歸王法管制了?”
李知府頓時汗如雨下,旁邊齊同知連忙開解道:“只是有一些誤會而已,方大人言重了。”
其他官員也紛紛上前與方應物見禮,態度十分熱情周到,甚至還有七拐八歪拉關係敘舊的。場面便熱鬧起來,將李知府的尷尬化解去。
方應物與眾人一一打過招呼後,不再繼續說什麼,昂首直入堂中,大模大樣的直接坐在了正中間。對眾人招呼道:“不必多禮,諸君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