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瞧他得意的。
“誰說我出得來的?這會兒那些侍衛恐怕正往我明府接送太醫,——我積鬱之下,已重病染身;那董以仁此時也應當出現在我病榻前,開始新一天的遞茶送水、熬藥煎湯、噓寒問暖事宜了。這些天真夠他受的,一邊不眠不休地照料我這病人,一邊還要忙著把我的一舉一動密報宮中。”
他笑得雙眼流光。
什麼意思?
偷天換日、金蟬脫殼?
這麼容易?如今他毫不遮掩地出現,沈都統他們豈能不彙報皇上?
董以仁又是怎麼回事?他二人全在利用他?
董以仁那張清清秀秀的臉浮現眼前——
他看向明於遠時的幽幽目光,如怨如訴;
“……可惜我幫不上他的忙,要是能夠,什麼事我也願意為他做的。”
這是蘭軒中,他和另一人奉命演雙篁給我看時冒出來的一句。那天他的話絕大多數是假,惟有這句,他說得沉摯熱切,假不了。
記得明於遠解釋過,因為知道董以仁的心意,所以才會對他十分冷淡疏遠、不給他任何希望……
那樣做是為董以仁好,可是現在為什麼要利用他?
利用的還是一顆真心……
“傻小子同情心氾濫。你以為人人都像你?”
許是見我不解,他頭疼般唉嘆。
“我問你,如果你是董以仁,你現在會如何做?”
我不假思索:“當然是成全你的心意、想盡辦法幫你逃出去了。”
……
他笑笑笑,笑得溫柔滿溢:“傻小子——”
這一聲,竟是如此迴腸蕩氣,聽得我的心咚咚咚跳,心移神逸。
他摟緊了我,很長時間也不再說話。
檀香淡籠。
竹葉沙沙,窗紙上清影搖曳;梅的香,似極淨洌的空氣,絲絲縷縷鑽入鼻端,沁人心脾。
冬日陽光無聲地溜進簾內,小跳著,在明淨的地面圈出愉悅的身影。
四周極靜。
除了偶爾幾聲零碎的鳥鳴;除了長風過處,松濤層疊如波浪;除了山谷下的蓮花溪,隱約的水聲間著幾杵疏鍾。
“傻小子睡功有增無減——”
笑聲傳來,臉上微癢。
……
睜開眼,只見明於遠正拿支蓬鬆的毛筆在我臉上刷刷刷。
“醒了?居然一睡兩天,把我一人晾在這蓮花峰頂——”
他臉上神情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我笑出聲。
想想,不對。
“你說什麼?睡了兩天?”
我看向窗外,外面陽光晴好,數峰蒼蒼,半隱雲中。
遊興頓起,穿衣欲行,忽覺飢腸轆轆。
莫非真睡過頭了?
想想自己曾經一睡五天的紀錄,有些相信。
“妙音著人熬了送來的,趁熱喝吧。你這夢遊大法為師我十分景仰,這功夫要是蓮花寺僧眾練了,即可夢中生蓮,悟道成佛。”
瞧,這說的什麼話?
我置之不理,笑嘻嘻,埋頭喝藥。
溫泉裡泡過,一身清爽,決定把現實的煩惱暫放一邊,拉了明於遠遊山。
深山古柏盤空,經冬猶綠,寒翠欲浸人衣。
於半山亭小憩,亭中光影斑駁,浮雲飄忽。
山氣寒冷,但極甘冽鮮潔,別有清人肺腑的味道。
只希望此生就這樣簡單地生活,身邊是所愛的人,眼前是紅塵之外的山林。
我滿足般嘆口氣,倚著明於遠,閉目而坐,只覺自己是尾魚,遊弋於漫山澄鮮空明的氣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