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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到慶賀裘皮酬賓展銷的女聲合唱;再拔回雷諾臺,只趕上雷諾讚歌的最後兩拍,接下去又是伯納德的聲音。他單調地摹仿著漸漸逝去的旋律,然後宣佈海明威的一部新的傳記——第一百二十七部傳記出版,說這部傳記才真正有價值,因為它透露了海明威一生沒有說過一個字的真話。他誇大了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負傷次數,他一向把自己裝成勾引女人的老手,可是早在1944年8月就已證明,後來又一次證明,他從1959年7月以後完全喪失了性功能。“啊,真的?”另一個聲音笑著說,伯納德又調侃著回答:“Mais oui……”接下來,我們覺得又一次登上了歌劇舞臺,與陽痿的海明威在一起,說著說著,不知哪裡冒出一個非常嚴肅的聲音,討論起幾周來一直為全法國矚目的審判:一名年輕婦女因麻醉操作不慎而死於一次非常簡單的手術。由於這個事故,一個為保護它所謂的“消費者”而成立的組織建議,將來一切外科手術都必須實況錄相,膠片存檔。該保護消費者協會認為,只有這樣,法庭才可能恰如其分地為每個死在手術檯上的法國男女伸張正義。聽到這裡,我又睡著了。

我大約八點三十分醒來,醒後就試著描畫阿格尼絲的形象。她和我一樣,也躺在一張大床上。床的右側空著。她的丈夫該是誰呢?顯然,是個星期六也必須清早離家的人。這才能說明為什麼她此刻獨自一人,甜蜜地在清醒與沉睡之間迴旋。 然後,她起床。面對她是一臺電視,由一根鶴腳似的長腿支著,她隨手把睡袍往顯像屏上一搭,頗像舞臺上一掛綴滿流蘇的白色幕布。她貼床站著,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的裸體:阿格尼絲,我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個美麗的女人,也許她覺察到了我的目光,急忙捱進鄰屋去穿衣。

阿格尼絲是誰?

恰如夏娃由亞當的肋骨變來,恰如維納斯誕生於海浪之中,阿格尼絲是從游泳池邊那個六十歲女人向救生員揮手致意的動作中蹦出來的,而那個女人的五官特徵在我的記憶中已經淡忘。當時,那動作喚起我對往昔的一種無法解釋的深切懷念,這懷念產生了我稱之為阿格尼絲的女人。

一個人,或者椎而廣之,一部小說中的某個人物,就其定義而論,難道不應該是個獨特無匹、不可模仿的存在嗎?那麼,當我看到某人做了一個動作,這個與她有聯絡的動作,這個表現其特徵、作為她個人魅力一部分的動作,何以同時又成為另一個人的內質、成為我的夢中所見呢?這,值得思考:

如果我們的星球見過八百億人,那麼很難設想人人都有其獨特的動作套路。從數學上說,這也根本不可能。毫無疑問,世上的動作要比人少得多。這便引出一個令我們吃驚的結論:一個動作比一個人更有個性。再說得簡明扼要些就是:人多動作少。

當初我在談論那個游泳池邊的女人時曾說過,“她的存在於時間之外的內在魅力,在那動作的一剎那顯現,令我目眩。”這是我當時的感覺,其實我錯了。那動作根本沒有顯現那女人的內質,實際上是那女人向我展現了一個動作的魅力。一個動作不能被視為一個人的表現,不能被視為他的創造(因為無人能創造一個完全獨創性的、不屬於任何人的動作),也不能被視為那人的工具,相反,恰恰是動作把我們當作它們的工具使用,當作它們的載體或化身。

阿格尼絲這會兒已穿戴整齊,走進了客廳。她停下腳步,側耳諦聽。隔壁隱約有響動,她知道是女兒剛起身,便急忙閃進走廊,好像要躲著她似的。她走進電梯,按下去門廳的按鈕,電梯非但不下降,倒像害了舞蹈病-樣抖動起來。這電梯作怪、讓她擔驚受怕,已經不是第-次。有一次她想下樓,電梯卻往上跑;還有-次門就是不開,把她囚禁了半個小時。她覺得它想同她達成某種諒解,以它那粗魯、無言、獸性的方式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