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架那邊,陽信公主繃緊了身子,一動不動。王美人的女兒並不如何擔心:花架和後面大榕樹之間,不大不小剛好夠站兩個人。而且,以前她曾親自兩面試驗過,下垂的花葉很恰好地遮蔽視線,使裡面的人能看到外邊,外面的人卻看不清內在。
陽信公主成功了。唐將行被一牆累累的紫紅色花串迷了眼,研究半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沒路,沒路通紫藤後面。花架那邊應該是不可能藏人的!’唐將行安了心,回到甘花師面前,抬手就是幾個爆慄:“花痴,汝欲死乎?”
‘真不知道這傢伙在宮裡是靠什麼活到今天的。’唐大內官望著一雙純真無邪的‘老’眼,佩服到五體投地:都幾十歲的人了,還這麼天真!半點都不動腦子!
‘算了算了,當初也正是因為這罕見的純誠,才……’唐將行認命地拉過甘花師,進行宮廷式再教育:“薄太后在日,諸孫之中獨愛尹姬女。因尹公主愛梅,乃為之建‘梅園’!館陶公主皇后出,太子同產姊,然其愛寵用度,皆遠不及尹公主也。”
“及長,二主又逢奪婿之爭。”似乎回想起當年漢宮中那場不見兵鋒的戰爭,唐將行長長嘆口氣:“雪上加霜呀!自此,姊女弟再無和解之望。”
花架那邊,陽信公主把耳朵貼在花葉上,聚精會神。
“孝文太后崩逝日久。皇太后入主長樂,長公主輔助在側……時勢逆轉矣!”長樂將行拍著好兄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做解說:竇太后是孝順的好媳婦。但這世上,哪有毫無芥蒂的婆媳?怎麼做的是一回事,怎麼想的是另一回事;這從‘竇太后母女都不喜歡梅花’上就可見一斑——不,現在是竇太后祖孫三代都討厭梅花。
最後,唐將行總結:“以死太后欲制活太后,速死之道也!”
甘花師雖然在人際關係上遠不如擺弄花花草草靈光,但人畢竟不是弱智,好賴話好歹還是分得出的。知道無望,花痴不再勉強,只一味掩面低泣,好像天塌下來了似的。
“甘弟,”唐內官看不過去,遞過塊帕子。
甘花師默默接過,卻不擦臉,任憑淚水如決了堤的洪水般流淌:“梅……梅園,尋訪名種,悉心栽培……數年心血一旦付之東流,吾、吾……心……”
“吾知之,知之,”唐將行物傷其類,多少有些同悲:“然吾等中人,位卑賤,處世唯遵上命爾!”這個兄弟在建造梅園上化了多少精力,賠進去多少感情,他最清楚不過。但他們只是皇宮的傭人,不是這座宮廷的主人,只能按吩咐辦事——而決策權,在當權者手裡。
‘其實想開了也沒什麼。樹砍了,但那麼一大塊地方總不能老光禿禿空著吧?總得另栽些花木上去。如此,新機會就來了……’勾著好兄弟的肩膀,唐將行帶了甘花師慢慢往外走,一路上溫言開導:梅花不討長樂宮主人們歡喜,但總有招貴人愛的花咯,比如桃花石榴什麼的。‘梅園’沒了不打緊,再造個‘桃園’不就成了^_^
“桃……桃園?”花痴眼神一亮,淚涕交橫的老臉上重新泛起一層暈色。
“諾,諾諾!館陶翁主愛桃華,太后長公主愛翁主……為兄尋機,必建言。”這種建議,失敗了沒風險,成功了則三面討好;唐大內官胸中都醞釀很久了:“甘弟設想,漢宮之內尚無桃林。若太后允准,劃地興建……”
“桃林,桃林……”甘花痴的心神完全被夢想中的萬株桃花引向天外;也不哭了,甚至開始計較起具體規劃來:不同品種的桃樹,得錯次栽種,照料得當的話桃花會一年三季常開不敗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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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宦官走遠後很久,陽信公主才從紫藤花架後轉出來。
動動筋骨,整理整理衣裙,陽信往空中看看,不由皺眉:遭了,出來那麼久,阿母要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