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裝著都極為平常,平常的莫說在人群中難以找到,怕只是過眼就會忘記——這卻也是龍墀衛的風格——龍墀衛,本來就是影子嘛!
再回想塔中層那幾具屍身,衣物雖幾乎燒灼殆盡,但邊邊角角卻還能看的出是龍墀衛統一的制服。若這佛塔真是龍墀衛使郎們素日集會辦公之地,著制服倒也並無不妥,只是——,一點光亮自腦海閃過,不待抓住,便沒進一片混沌,蘇儉行徒勞地搖了搖頭,這種感覺讓她莫名地覺得背後發冷,似乎要抓住什麼。抓住的卻又只是空氣。
這樣漫無目的的思索並沒有持續多久,原因無它,只是在翻動死者衣襟時,一抹閃射的金光吸引了她的注意:一隻打造得極為精巧的紅豆狀飾的金簪。這無非是略略貴重些的簪飾罷了,但在蘇儉行看來,卻恍若雷擊。
她依然記得,那時她們訓練推斷之法,常以一物斷其主人身份喜好,她一時興起,偷偷順出了簡紹擱在衣襟裡的木色髮簪:“使郎的簪子不戴在頭上,卻隨身攜帶,想是有什麼特殊的寓意……紅豆一物,寄相思之意……這簪子雖是木色,然質沉,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內裡當是金質。金物本貴重,卻漆以不起眼的木色,是不欲惹人注意,還是象徵心如金石?……”說著故作吃驚道,“簡使郎,這該不會是你和心上人的定情之物吧?”蘇儉行終於是沒有機會驗證這番推斷的正確與否,因為當時簡紹鐵青的臉色就讓她意識到這個玩笑開大了。毫無疑問的是,這簪子對簡紹,確實意義非凡。
記憶中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而這漆色金簪,如今,竟再次落入她手中——這人,是誰?
耳邊一陣轟鳴,蘇儉行毫不冷靜地一把翻過那具屍體,然而大火已將其人毀得面目全非,如何還能辨別得出?頹然癱坐一旁,直到耳邊轟鳴漸消,蘇儉行才深吸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也就在那一刻,她突然發覺,那個最初橫在她眼前的深淵,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巨大的漩渦,將一切吸捲進去。原來她從來都不是旁觀者,原來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一切遲早就要進來,無從逃避。
“阿蘇”一聲帶著驚愕的呼喚堪堪打破這片死寂,便看謝遙知拿著一方銅牌衝下樓來,滿臉掩不住的驚疑之色,“阿蘇,我在上面的屍體上翻出了,翻出了簡使郎的腰牌!”
謝遙知手中也是一方銅牌,背底三朵花狀暗紋,銅牌上書:甄明臺簡部使郎簡紹。
簡使郎,簡紹。
看蘇儉行愣愣地接過那方銅牌,又愣愣地轉目身邊屍首,全不似素日裡的沉穩鎮靜,縱是大驚之下的謝遙知也察覺出異樣:“阿蘇——”
蘇儉行木然起身:“你說在塔頂屍體上找到了簡使郎的銅牌?那麼,他又是誰?”
“你在說什麼?什麼他是誰?你手裡的簪子不是——”
“是簡使郎的,我就在這具屍體上找到的,他素來將這簪子看的極重。”
“怎麼會?簡使郎他究竟是……”目光茫然地回望,“到底哪個才是……”謝遙知猶自怔忡,卻看蘇儉行已轉身上塔,“你要去哪兒?”
燭火一蕩,說不盡的悽惶:“塔頂”
(七)安能離彀中·上
燭影疏忽,明暗不定,謝遙知靜靜地擎著燈火,看蘇儉行慢慢回過身來:“簷頂盤螭的長舌被人截斷了。“
高大的樓塔易遭雷擊,故而常於簷頂置螭蛟之飾,張口向天,口中鐵舌連線大地,倘逢雷雨,便可將天火引入地下,以保樓塔無事。而今長舌截斷,非但不能通導天火,反無異於引火燒身,況且佛塔高危,建在四周高地,此際又是洛陽雷雨時節,竟是斷無逃脫之理了。
謝遙知自知這個道理,如今聽蘇儉行這般一說,不由一驚:“這天火果然是被人引下來的!”
誰殺了佛塔中層的人?誰引來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