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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的把手去慢慢理著。張敏生正和他對面,他也偷看了幾眼。這酒店裡,就是掌
櫃一個人,沒有夥計,他正靠著櫃檯上幾隻小瓦壇,在那裡看小報,口中唸唸有詞。
只見張敏生進來坐下,連忙丟了報,笑著問道:“您來啦,喝酒?”張敏生道:
“喝酒,來一壺白乾。有什麼下酒的?”掌櫃的一看他穿西式大衣,不是主顧,大
概還是初次到大酒缸,笑道:“我們這裡,可沒有什麼下酒的。待一會兒,有一個
賣燒肉的來,你可以切些燒肉吃。”張敏生道:“好!你先把酒拿來。”掌櫃在那
瓦壇裡打了羊角壺一壺酒,放在他面前,又送了一份杯筷過來。這時張敏生又看喝
酒的那人,穿了一件羊皮黑布大馬褂,反捲著一層衫袖。手腕上帶著一隻綠玉鐲子,
完全是個舊式的人物。可是看他的胳膊,筋肉結實,那手指頭黃黑圓粗一個,並不
像斯文人。他一雙眼睛,卻是垂下眼皮來看人,好像不肯露他的眼神一般。一張馬
臉有幾個白麻子,臉上被酒氣一託,黃裡透紅,精神極是飽滿。張敏生一看,這人
雖沒穿長衣,氣概非凡,恐怕不是下賤之輩,一時又猜不透他是何等樣人。這一來,
倒把自己一腔心事,扔在一邊,不住的偷看他。自己悶悶的喝了半壺酒,賣燒豬頭
肉的,揹著一隻小木盆,走了進來,把盆放在地下,自己也蹲著抬起頭來問道:
“先生,要肉嗎?”張敏生笑道:“我不是先生。有幾個先生上大酒缸來喝酒的?”
這句話說了,連那個喝酒的鬍子也笑起來了。便搭腔道:“你老哥這話很對,可是
象您這個樣子,到哪兒也有人叫先生。”張敏生拍著衣服道:“大概是這件舊大氅
的原故吧?”一面說笑,一面買了一大塊豬頭肉。賣肉的切好,張敏生分了一半,
送到那鬍子面前,說道:“老人家,這個送你下酒。”那人道:“咱們並不認識,
你請我嗎?”張敏生笑道:“我請了您以後,就認識了。”那人道:“你這大哥說
話痛快,我交你這個朋友,咱們坐到一處喝兩盅,好不好?”張敏生聽說,就把酒
菜搬了過來,對面喝酒。後來一談,才知道這人叫袁衛道,前清是開鏢行的。現在
沒有事,靠他兒子養活。他只說他兒子是一個學校裡的技術教師。張敏生道:“令
郎就是袁經武先生嗎?老先生,失敬!失敬!”袁衛道笑道:“剛才你自己說了,
這大酒缸沒有叫先生的人來,怎麼您也叫起先生來?”張敏生見他說話,極為痛快,
便有些高興,和他喝酒吃肉鬧了一下午,問明瞭袁經武的地點,約著明日去拜會,
會了酒賬便走出酒店來。
這時,淡淡的黃色日光,照在人家西邊牆上,空氣裡一點陽氣也沒有。那挾著
塵土高飛的西北風,向人撲面而來,令人走路都抬不起頭。衫袖及脊樑上,只覺得
一陣陣寒氣襲人。張敏生本想挾著酒興,到洪慕修家去,當面質問蔣淑英去的。這
時酒被風一吹,在胸中盪漾起來,人有些支援不住。便叫了一輛人力車坐上,逕直
回家去。正走到王府井大街,有一輛馬車,追上前來,偶然一看馬車裡面,坐著一
男一女,笑嘻嘻地。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蔣淑英。張敏生也不知什麼緣故,只覺
一股熱氣,由胸中勃發出來,直透心頂,一時天旋地轉,人幾乎要從人力車上跌將
下來。馬車快一點,不多一會,已走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