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了她一眼:“你才知道。”
十歲的她,確實有些嬰兒肥,但是父親的下屬們都誇她漂亮,像洋囡囡。
只有高屹如實講,講到她泫然欲泣,回頭對父親撒嬌:“我要減肥,高屹說我胖。”再不肯吃蔬菜。
半小時之後,她便聽到高媽媽對高屹的大聲呵斥。
這便是高屹,除非他不說,否則他就算捱罵也會說實話。
實話是這樣傷害人。
前頭的那對漂亮人兒,說著喜人的實話,與她是多麼鮮明的對比?
江湖又望過去,徐斯已經紳士風度地請那位電視劇小公主上了車。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她。
這麼巧合,她的落魄相總是落盡他眼中。
他還做了這麼多她沒有辦法容忍的事,可是——江湖咬咬牙,死者已矣,她能怪誰?活在世上的人有權利選擇合適的道路。
她剛才剜過徐斯一眼,心裡是厭惡憤恨至極的,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她根本不能動搖他的思想阻礙他的行為半分,她的眼風也不能傷害他絲毫。
而傷損的,是她的風度。
江湖想著,平靜下來。最後,她朝他點了點頭。
徐斯愣上一愣,有些意外,不過也點了點頭,然後上了車。
這便是世間眾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誰也不會對她的無辜委屈投注關懷。
江湖立直。
何須要眾人憐惜?眾人又是否真正憐惜?
徐斯?任冰?不,他們不會,連高屹都不。
現實冰冷,她須自知。剛才的熱淚早化成冰涼的淚渣,封得自己的面孔生疼。
江湖用雙臂環緊自己,自從天城山之後,她又一次感受寒涼。
這一晚的江湖,又做夢了。
夢境變得真實而熟悉,往事歷歷,是一格一格的老電影。
牽著她手的男孩子把臉轉過來,是高屹那張小小的,星眸劍眉的面孔。看人的時候,眼波靜定,如同平靜大海掩蓋全副心事。
父親突然出現了,就站在高屹的身後,他俯下身,慈愛地說:“小高,你要幫江湖輔導好功課,叔叔一個月給你三十塊零花錢。”
這是高屹的報酬——是他作為江湖的玩伴和家教的報酬。
江湖從此學會跟著高屹,很多很多的習慣,是在那時候養成的。
她總是肆無忌憚地叫:“高屹,我要吃棉花糖,高屹,我要知了。”
於是,高媽媽逼著高屹花了身上僅有的零花錢買了五把棉花糖,小販使了個小詐,找的零錢是遊戲機房裡的遊戲幣,害得高屹的屁股被高媽媽狠狠抽了一頓。
高屹爬到隔壁新建的新村裡那棵最高的槐樹上抓知了,結果腳下一滑,掉到樹下的水坑裡,將身上嶄新的運動服擦個稀爛,還綁著石膏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江湖去探病,高屹不搭理她。
江湖驚慌失措,看著高屹的冷麵孔“哇”地一下就哭出來。她向高媽媽告狀:“高屹欺負我。”
高屹又捱了一頓罵。但是他總是能泰然處之,再大挫折也壓不倒他。
夢境裡的江湖,還是能明顯感受到這一點。
她還在想,也許這個人天生就是性格冷硬。
可是,就在母親去世的那天。外間有凜冽的風聲,滂沱的雨聲。
江湖坐在自家門口玄關的小凳子上,這裡漆黑陰冷,玄關的燈光昏昏淡淡,把她小小的身影照在座椅對面的牆壁上。長長的,垂著小腦袋,像個孤獨的小山丘。
高屹走到她的身後,緊緊抓住了江湖的小手,江湖看到對面牆壁上兩人的影子漸漸合在一起,互相依成一個“人”字,便有了力量,可以互相依偎著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