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彥輔沒有去看那張卷軸,只是盯著他,猶如八風吹來,巋然不動的岩石。
趙都安翹起二郎腿,混不吝的姿態,手指擰轉著青梅的根莖,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了石破天驚的話:
「我要,在明早的朝會上,李黨轉換立場,支援新政。」
「不可能!」
李彥輔脫口道,花白而濃密,覆蓋兩側臉頰的鬍子抖動,攥著椅子扶手的手骨用力。
他沒想到,趙都安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你以為朝堂是兒戲?僅憑藉你這……」
「李相!」
趙都安聲音突然沉重,臉色也冷淡下來,神色間帶著冷漠與諷刺: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演戲,我也不是在與你商量,而是通知。」
「或者,你也可以賭一賭,賭陛下會不會對你動手,拿到這份證據後,日後等時機成熟,也不會拿來做刀,砍下你李家人頭。」
「亦或者,賭一賭我有沒有膽子,不經過陛下的手,便將此事宣揚出去?」
李彥輔道:「你敢……」
趙都安打斷他,冷笑:
「我為什麼不敢?我只是一介區區六品小官,身後可沒什麼家族累贅,李應龍要弄死我,我弄死他,很合理吧?
倒是你,若事情鬧大,你真有勇氣為了李應龍,拉著整個李家與陛下開戰?
呵,偷先帝的妃子,哪怕是八王,為了皇家臉面,也容不得。
而且,我為何要自己宣揚出去?
今日看到此事的人那麼多,一不小心被某個人洩露,比如那個許翰林?與本官有什麼關係?」
李彥輔沉默。
趙都安語氣忽然轉柔。
屈指一彈,將手中的青梅丟入酒壺,濺起一蓬滾燙的濁酒,他輕輕嘆了口氣:
「李相啊,你淮水李家真的在乎新政損失的那點稅銀?
還是真在乎你底下那吃的腦滿腸肥的蛀蟲?
或者在你看來,新政真的擋得住?
還是隻能拖延一時?
遲早都要落下來?你年歲也大了,該為自己想想了。
只要你點頭,今日這件事,便是個誤會。
若你不願,我也不為難你。」
他站起身。
連那捲軸,竟然也都沒有去拿。
整理了下衣裳,有些遺憾地看了眼已經快煮乾的酒壺,搖頭道:
「可惜,看來沒口福喝相國的酒了。」
說著,他徐徐轉回身,第二次往樓下走去。
只是這次,他也並不確定,會迎來怎樣的答案。
一丶二丶三……
就在趙都安以為,這頭老狐狸心狠至此,勇氣一如當年之時。
終於,身後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
「等下。」
趙都安腳步一頓,回頭,疑惑道:
「李相還有事?」
埋在深紅官袍中的他好似閉著眼睛。
這時夕陽緩緩沉下,剛好懸在他身後,將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中,竟令趙都安看不清。
李彥輔審視迎光而立的趙都安,忽然說出了一句奇怪的問話:
「你覺得,你與本相比較,如何?」
趙都安微微一怔,然後忽然笑了,搖頭道: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寧作我……
寧作我……
李彥輔咀嚼著這句,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千古名句,竟然彷彿笑了下,閉上了眼睛。
神色恢復古井無波。
身後露出一角的夕陽,也再度被烏雲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