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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祥是第一次聽到對八旗制度如此誅心的話;雖然知道關卓凡說的是對的;可還是難免驚心動魄。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這個關卓凡;他想做什麼?要改革八旗?那可是粉身碎骨的事情!
文祥心潮起伏;關卓凡已換了話題:“我打勝了仗;進京報銷軍費;卻得在戶部一班蠹吏那裡先挨一刀——博川;這個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文祥臉上顏色微變;低聲道:“是;我知道。”
關卓凡緩緩說道:“誰都知道;誰都當做不知道——一切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博川;你不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文祥的臉上陰晴不定。
關卓凡說道:“六爺辦洋務;用心怕不是好的?可用的還是這班人;依憑的還是這個制度;辦出來的洋務;我只怕表面光鮮;裡邊還是老朽;中看不中吃;人家一記狠拳;就要塌掉的!”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文祥聽得很不舒服。恭王辦的洋務;畢竟起步沒多久;怎好一棍子打死?何況;自己也是參預其中的有力者;自我否定;怎會願意?可他已經不知不覺開始接受關卓凡的觀點;心情矛盾;只好緘默不語。
關卓凡說道:“博川;我跟你說一件事情。這是我在上海的時候聽說的。是咱們江南的兩位官員的対唔——當然是託名而作;不然內室私談;怎麼會公之於眾?咱們也別管這兩位是誰;一個叫甲;一個叫乙吧。”
文祥豎起了耳朵。
“甲說:‘京中來人所云;都門氣象甚惡;明火執仗之案時出;而市肆裡乞丐成群;甚至婦女裸身無裦。民窮財盡;恐有異變;為之奈何?’
“乙說:‘天下治安一統久矣;勢必馴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風氣未開;若非抽芯一爛;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某度之;異日之禍;必先根本顛仆;而後方州無主;人自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甲說:‘然則南遷乎?’
“乙說:‘恐遂陸沉;未能效晉宋也。’
“甲說:‘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
“乙說:‘君德正矣;然國勢之隆食報不為不厚。國初創業太易;誅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難知;善惡不相淹;後君之德澤未足恃也。’
“甲說:‘吾日夜望死;憂見宗廟之隕!’”
文祥愈聽愈是心驚;背上的汗滲了出來。
關卓凡說道:“這段話;如果世宗或者高宗皇帝聽到了;大概會興起大獄也說不定——可是;時至今日;如果咱們還要掩耳盜鈴;哼;博川;法王路易十五生前說的一句話;你聽過沒有?”
文祥說道:“這個;文祥孤陋;請貝子賜教。”
“我死後;將會洪水滔天。”
文祥身上的汗;已經溼透了內衣;坐立難安。
關卓凡淡淡地說道:“這位法國國王;算得實在很準。因為太子早薨;他的王位由王孫繼承;是為路易十六。新王登基十五年後;法國革命爆發;三年後;國王王后;雙雙被推上斷頭臺;身首異處。”
文祥抬起了頭;神色驚恐。
關卓凡說道:“博川;咱們辦洋務;洋人的史實也該好好了解一番。法蘭西大革命殷鑑不遠;這面鏡子;咱們要時不時地照一照。”
文祥低聲道:“是。”
關卓凡說道:“博川;你所為何來;我大概不會猜錯。咱們開啟天窗說亮話:為國家計;為朝廷計;為子孫後代計;有些人不能再用;有些制度不能不改;有些錢不能再花——這幾條六爺贊成;我自然唯六爺馬首是瞻;不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又何必硬湊在一塊;互相碰得頭破血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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