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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卓凡知道自己問岔了。看來他的那份錢糧,加上每月的軍餉,多半都是被自己信手揮霍了,不曾有一分交到白氏手裡。心下慚愧,尋思半晌,說道:“嫂子,那二十兩銀子,你收起來,給小芸換身衣裳穿。今後的日子,不用再擔心,一切有我。”
白氏看著自己這個叔子,覺得他跟從前完全不一樣,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心中安慰極了,但還是搖了搖頭,說:“那不成,銀子你還是自己帶上。窮家富路,你在外面,難保有用錢的時候……對了,你什麼時候走?”
“我不走了。”
“不走了?”白氏彷彿不敢相信,顫聲問道:“你不走了?”
“不走了。”關卓凡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伸個懶腰,笑著說道:“我來養活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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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白氏臉上都是喜洋洋的,連著圖伯和小福,說話和做事的精氣神和原來都不一樣了。家裡多了關卓凡,還是個官身,讓這個家重新有了一個精神上的依靠,有了希望和奔頭,不再只是苦哈哈地熬日子。連城外的戰火,也都不那麼放在心上了。
關卓凡卻老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只有三餐的時候才出來。每次小芸想找他去玩,都被白氏一把扯回來。
“別去打擾你三哥!”她總是這樣警告自己的小妹,“他在做文章。”
說他在做文章,那是抬舉關卓凡了。事實上,關卓凡是在做一樣很接近於寫文章的事——他在學寫字。
這段時間,他旁敲側擊的,又多弄清楚了一些家裡的事情。老爹算是個“五品京堂”,在光祿寺任個閒職,四年前去世了。大哥叫關卓英,憑朝廷的恩蔭,有了個監生的身份,然而身體一直不好,又染上了一樁惡習:抽鴉片,兩年多前也去世了。白氏嫁過來不到三個月就孀居,沒過多久,孃家的人又盡數死在太平軍手裡,只有一個幼妹被鄰人帶著逃了出來。
至於關卓凡的“本身”,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曾經讀過一陣書,沒讀出什麼名堂,後來還是靠了幾年前家裡跟勝保夫人攀上的“瓜蔓親”,認了勝保做“四叔”,才在驍騎營裡補上了一個名字。他的那門“親事”,是他還小的時候,老爹跟一位好友,都察院一位姓冉的都事之間,半真半假的玩笑之言,後來那位冉都事外放貴陽府的通判,跟著便是洪楊亂起,音訊全無了,當不得真的。
關卓凡現在要做的,是把“自己”學過的文化知識撿起來,尤其是寫字,這對他的未來,甚有關係。
作為一個歷史系的研究生,他對古文和繁體字並不陌生,閱讀和斷句都沒有絲毫問題,甚至還能作上幾首五絕和七律,大家常誇他“淫得一手好溼”。然而當他操起毛筆的時候,問題就來了。寫字的動作,屬於“身體記憶”,倒是純熟得很,沒有滯礙,但是寫出來的繁體字,卻往往缺筆短劃,似是而非。這是簡體字改革的訓練成果,他也無可奈何,只能發狠下苦功夫,一定要把這關過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了八月二十六,關卓凡算了算日子,一大早就把家裡人都喊到正廳裡來。
“三天以後,洋兵會進城。”他看著大家,“有幾樣事,要交待一聲。”
這一下晴天霹靂,圖伯和小福都嚇得目瞪口呆,倒是白氏還鎮靜些,她知道關卓凡既然這麼說,一定已經有了打算,因此只是點了點頭,靜靜地等著他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