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看他的目光,再也不可能回覆如最初那般帶著好奇、探尋而又散發著令人想要無限接近的溫暖。
“陛下,檀道濟連戰連勝。我軍如果與他們硬拼……”副將欲言又止。
“你要我退兵嗎?”拓拔燾站在斜陽中,腳下芳草悽悽在風中抖動。
“臣……不敢。”
“我們絕不能退。如果退去,就等於告訴了諸國,魏國現在勢衰兵弱。”拓拔燾勾起冷笑,“北方諸國相互傾軋,就像養一個池子裡的鱷魚。如果有一頭受了傷,其餘的一定會一擁而上用以分食。”他咬緊牙根,命令道:“所以此戰,絕不能退!”
“可……”副將遠遠望去,宋軍有名將指揮,進退得宜,糧草充足。相比之下,我方朝政正值交接之時,時序混亂,內憂外患。確實並非合適的攻戰時機。然而拓拔燾何嘗不明白他的憂慮,只是當人站在獨木橋上,不想掉下去就只有搏死向前拼了。
“人生沒有退路。”
望著綿延在秋風裡一路瘋長的青草,帶著寂寥表情的少年疲倦卻無奈地微笑著。
“通通通——”
遠處突然傳來震天價的巨響,拓拔燾凝神望去,只見西面的天空燃起一片豔紅光色。
“那是什麼?”他皺眉道,“夕輝?烽火?”
“那是……”副將前奔幾步,駐足眺望,陡然大喜回頭,“陛下!是火!青煙之火!是檀道濟的後方啊!”
“稟報陛下!”
紮營處一個親兵小跑奔上山頂,“樓將軍剛才收到一封書信。”舉雙手奉上。拓拔燾顫抖著接過,一目十行,眼中精芒暴漲。驀然一舉佩劍。
“王遠!組織進攻!檀道濟的糧草被燒,現在正在混亂!我們一舉攻去,定能突圍解困!”
“可是陛下,燒糧草這件事我們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檀道濟安放糧草的後方是西秦國的接壤,我們根本就繞不過去。西秦人害怕檀道濟,如今縮在烏龜殼裡,不可能再出手相助。此事恐怕有詐啊。”
拓拔燾笑道:“兵法本是詭道也。但疑神疑鬼太多可就要錯失良機了。來人擺兵將大軍分十隊向不同方向衝殺……”
“一鼓作氣打退宋軍?”
“不必。檀道濟糧草被燒無心戀戰不會再攔我們。”拓拔燾掀衣上馬,揚唇一笑,“和我衝殺出去,繞道取胡夏!”
“啊?”
冷月微紅的秋夜,如果不是在這戰火紛爭的亂世裡,合該是一家人繞爐圍桌說些鄉間野談涼宵好睡的佳夜吧。而手中產自西秦國的名產煙火,也就不會衍變為燒燃糧草的武器了。
修長的青色人影,月色下,顯得孤單纖細。煢煢孑立在起伏的青草間,手持長型炮筒的林飛信手拭去臉上的菸灰,冷冷地俯望著腳下的紛亂。
她一直都認為這是與她無關的戰爭。
因此北魏也好、西秦也好、胡夏也好、北涼也好……十六國狼煙四起,也和她林飛沒有關係。她只是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玩著有點危險的角色扮演。
可是她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就從這個夜晚開始,她燒了檀道濟的軍糧,她害宋國註定退兵。她竟然參預了一直以來被她視為飛蛾撲火的危險遊戲……
腳下是城,城裡嘶喊的聲音、慌亂退兵的聲音、有人在大笑,有人在慟哭……這就是戰爭。是國君只需要揮揮手,就可以改寫百姓命運的生與死的掙扎磨礪。
烽火一直熊熊燃燒,涼風吹過耳畔奔向城腳,狂喜著加入把火勢變大的遊戲。如此殘酷。自然、爭鬥、戰亂……老天爺和那些被稱為天子的人們,一直就是這樣無視百姓的痛苦。
漠然地望著燃燒的城池,林飛知道,如果重新選擇的話,她還是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義無返顧地幫助拓拔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