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煩您了。」明琬放下犯困的含玉,從錢袋中掏出些許碎銀給苗大娘,「總是吃您的東西,我心中過意不去,這點小錢您收著!」
苗大娘死活不肯收,忙不迭擺手道:「張大夫千萬不要如此!萬仁堂的大夫收徒都要交一大筆束脩費,您教鳳兒行醫兩年卻沒收過一個子兒,過意不去的是我們才對!我和她爹都是粗人,也不會說什麼漂亮話,只能盡些本分替您打掃煮飯,若鳳兒能得張大夫三分真傳,將來在本地做個醫婆,便是她莫大的造化了!」
送走熱情的苗大娘,明琬給小含玉盛了雞湯飯,讓小孩兒自個兒拿著木勺舀著吃,她則坐在案幾後,借著油燈的昏光,每日例行將問診的記錄一一整理編訂好,然後繼續編撰未完的書籍。
忙完後推窗起身,揉著痠痛的肩背一看,竹徑深處依舊一點暖光隱現,像是一雙溫柔的眼注視著這邊。
聞致還沒走?
他到底想做什麼?
是保護、窺探,還是像五年前所說的那般,要伺機將她『捉』回長安?
風雪襲來,吹動案几上的紙張嘩嘩,直到小含玉被風嗆得咳嗽一聲,明琬才恍然回神,匆忙關攏窗扇。
睡前小含玉一直鬧著要聽「爹爹」的故事,明琬絞盡腦汁哄了好一會兒,小祖宗才抱著布老虎進入夢鄉。
窗外風聲嗚咽,時不時傳來雪塊從簷上墜下的聲音。明琬在油燈下坐了許久,終是起身披了斗篷,將剩餘的雞湯撇去浮油裝入小瓦罐中,而後取了擱置在門口的那把青傘,提燈推門出去。
才一個時辰,雪已經下得這樣深了。
明琬出了小院,剛踏上竹徑,路邊停著馬車便察覺了動靜,自行朝她駛來,緩緩停在她面前。
那匹可憐的駿馬,打著響鼻,身上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更遑論那些寸步不離的侍衛了。
車簾掀開,聞致一眨不眨地望著提燈而來的明琬,喉結明顯動了動,眸中閃爍著燈火的光,似是期許。
但明琬只是將青傘還給了他,道:「昨日,你的傘忘帶走了。」
聞致眼睛黯了黯,沉默了一會兒,方伸出一隻冷白修長的手來,接過傘道:「你冒雪而來,只是為了說這個?」
「還有這個,你趁熱喝了吧。喝完就回去,別總是折騰自己,也折騰別人。」明琬將雞湯從車窗處遞進,通透的眸子在夜色中顯得沉靜。
聞致皺起了眉頭,森幽的鳳眸像是要看透她的靈魂。
他道:「明琬,你曾經不是這樣的。」
在很久以前,明琬看著他時眼睛裡是有光的,溫暖而張揚,全然不似此時這般……冷靜得令人心中悶得慌。
明琬將溫熱的瓦罐遞到聞致手中,溫聲道:「你自己都說了,那是『曾經』。」
聞致眸中風雲變幻,幾乎執拗成魔,問她:「要怎樣你才肯回來?」
他現在的神情太像五年前了。明琬不願直視,轉身道:「沒有誰會一直停在原處的,聞致。」
風吹得提燈晃晃蕩盪,身後,聞致的呼吸似乎在發抖,沉聲壓抑道:「明琬,我站起來了,一步一步走到了你面前,為何你還不肯回頭?」
詰問般的話語,令明琬身形一頓,回憶爭先恐後地湧了上來,揮之不去。
明知道這話可能會激怒聞致,但明琬還是誠實地說出了口,輕輕道:「大概是從不回頭的感覺,真的很恣意暢快。」
就像當年的你一樣。
不用回頭看,明琬也知道此刻的聞致該是怎樣陰沉可怖的神情。
昨天,章似白還在問她,聞致究竟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事,才讓她一逃五年?
她說,沒有什麼不可饒恕的錯事,他只是不喜歡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