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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洹兒的手比江陵要稍微大一些,也細長一些,但一看便知還是稚嫩的幼童的手。她此時正站在江陵的榻前,用自己的手指不辭勞苦地端著那滾燙的瓷碗,碗中的湯劑冒著騰騰熱氣。
“喝藥!”她的嚴厲比她母親發威時更甚。
“不要,苦!”江陵不住地搖首,扯過身前的被褥矇住了臉面,將自己整個人都藏了進去。
“不行,必須喝!”許洹兒上前一步,蠻橫地想要拉下江陵罩在頭上的被褥。
他卯足力氣與她抗衡,在被子裡悶哼一聲:“不喝,反正喝什麼都沒有用……”
“喝!”
“不喝!”
“你喝是不喝?!”
“不——”喝字尚未出口,江陵已怏怏從被中探出了腦袋扭向房門的方向,一雙眼睛茫然盯著門框的一角,“我喝……”
他已聽到了叔叔久違的腳步聲,他感覺到叔叔此時正立在門口看著他。於是一場爭執再次以他的妥協而宣告結束。
落葉成灰的蕭索深秋,江陵的精神終於不再萎靡不振,他已經可以自由地在榻上活動身軀,可即使這樣亂彈子也不過拍了拍他的腦門,一聲自負冷笑:“還不是虧了我的靈丹妙藥!”
沒能趕上和孩子們團聚中秋的董硯棠也在此時風塵僕僕回到了谷內,並笑著承諾會留下來為江陵慶祝生辰並與姐弟二人除夕守歲。
時間在一點一滴向後推移,江陵已在病榻之上度過了小半年無光無影的日子。先前他的身體一直十分虛弱尚且無法下地行走,於是他習慣了聲音古怪脾氣糟糕的爺爺隔三差五過來診脈施針之時對他破口大罵,內容總離不開他的身子如此不爭氣浪費了他老人家的珍貴藥材更浪費了谷內有限的糧食諸如此類的重複話語。
他知道自己每日裡清醒的時光頗為有限,已逐漸適應了不能跑不能跳只能躺在榻上與黑暗為伴,整日裡被許洹兒逼迫服藥的頹廢生活,久而久之倒也不介意自己看不見了。
這一日清晨,江陵終於在姐姐的攙扶下嘗試著下地行路,他興奮地掙脫了姐姐的臂彎,自顧自地摸索前行,可還沒走兩步額頭就撞上了房內中央與他高度相仿的木桌桌角。
“哎呦……”他一下站立不穩,耷拉著腦袋癱坐在地上,額前劇痛不止,伸手摸時已有了一個碩大的腫塊。
他發現此時他似乎不得不對既成的事實供認不諱,他的世界,早已再無一絲光明可尋。他今後的生活也將如今次這般磕磕碰碰在所難免。
幾個時辰之後,江陵聽見了曠日持久的呲啦作響,許洹兒告訴他那是鋸子鋸斷木材的聲音,緊接著他聽到亂彈子一聲憤怒驚呼:“董硯棠你這小兔崽子!你這是要把我的隨欲齋銷燬重建麼?!”
再然後的幾天之內,許洹兒領著他穿堂入室他便發現,隨欲齋內翻天覆地起了變化,方几變成了圓幾,方凳變成了圓凳,所有傢俱擺設竟然全部沒有了稜角。
……
這一年的冬天過得並不十分漫長,天氣最冷的那幾天,琉璃谷裡的幾個人全部足不出戶,成日裡圍坐在火爐邊聽董硯棠聊些江湖中有的沒的熱鬧事。
亂彈子斜依在椅子裡,打著哈欠翻著幾部無關痛癢的尋常醫書,他此時的脾氣看來還不錯,笑眯眯地看著江陵,突然一蹦而起:“小娃娃,你想學醫麼?”
江陵不解地昂起了頭:“學醫?”
董硯棠眉毛一挑,瞄了一眼亂彈子:“老頭子,終於害怕後繼無人了?”
“放屁!”亂彈子叫囂回應,“我是看這小子的身子三年五載難有起色,他在這裡吃我住我,我還要花費大把時間來照看他,划不來,實在是划不來!所以不如我傳他些粗淺藥理,讓他自己理藥煎藥,以後我就能少勞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