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頭掃帚掃,壓入溼泥裡,還要一根根往上薅,李建良接到肖梅孃家人來信,她大弟弟肖雲峰要結婚了,送信的人,帶著請諫,到了李精樹宅子上,二話不說,噼哩叭啦放一陣鞭炮,當時正是收工早飯時間,陽光已經象蜜蜂一樣蜇人了,有不少人忙裡偷閒張望一眼,來人就在矮牆外,恭敬給李精樹遞一支捲菸,李精樹懷抱小普,那傢伙並不老實,在老頭子懷裡撲上撲下,“你老人家今年貴庚?”
“哎呀,不提也罷,在人縫俗事裡苟活……小普呀,你大舅舅要結婚啦,聽說新娘子貌美如花,你快些長,要象你大舅舅一樣有出息,在縣太爺手下當差,吃皇糧!不象有的人一輩子就知道刨土,老了老了,還窮折騰!”當時李精妙就在他對面挖土。
來人坐一會兒,不明舊理,跟著哼哈。
李精樹就越發精神,話滔滔不斷,“看我孫子,是不是天庭飽滿、地額方圓?象不是雲峰,三輩子不離舅舅門,天生富貴,老天爺都擋不住,明明是人家不要的二手貨,他卻當香餑餑娶回來,象黔之驢,有好事者車載已入,至則無可用,放置偏屋,受盡凌辱,痛哉惜哉。”
“你別說:你的孫兒真象雲峰小時候哎!”來人就是逗趣。
“此話當真?”
“錯不了,他小時候,我抱過,老人家,我還有事,如果你家小普將來發達了,你可要記著我的好!”來人告辭。
“不僅記著你的好!還要請你吃三天大酒!”衝著那人背影,他叫著,好象還跳一下。
李精妙哪有功夫聽他顯擺,他如愚公,僅憑一己之力,在垂暮之年,手推肩扛,拱出一爿宅影,成形的地方,栽樹置草,螞蟻搬的泰山,感天動地,我時常徜徉在那樣的畫面裡,不讓自己懈怠,雖然那時我還降升路上馬不停蹄奔趕,但終究沒有降生在1964年。
小普早我一年有餘,且男生女相,此乃富貴之相,按李百通之說:如果不夭折,肖雲峰幹到地委,他至少濱江省,一方諸侯,也未可知,福大易折,一般家庭享不住,所以早早歸西,另謀其生。
聽著合理,實則忽悠,但過往的人信這個,否則許多事解釋不清。
我資質平庸不堪,且固質己見,一直到四十歲上下,才草草娶下秦氏,生下一子麒麟,文章不厭千年寫,這個幼年落下的病根,一直改不了,並以此為耀,眼下年界半百,別人掉錢眼,我卻巋然不動,陶冶在自我糊寫亂畫裡,所以生活一地雞毛,文無建樹,錢無積蓄,空空然,孑孑然,如果不是拆遷,斷無買房可能,婚姻對我而言,是一種奢侈,秦氏算是誤入歧途,我則坐享其成,乎不福焉?
我和小普之間你死我活的往事,如同彈幕,時不時彈出來,提醒我:生之可貴,死之無奈,用我纖纖細筆,對生活娓娓道來,不能忘記過去,忘記過去意味著背叛。
小普存活在這個世間的時間並不長,總共不超過十年,但有關他的事,人們諱莫如深,究竟是沒什麼事,還是有事,別人不願意講,總是神龍見首不同尾,那些真實見證這一切的人,提及這一茬,總是擺手搖頭,我總覺得是有事的,但憶記如同被撕裂扯碎揉爛的棉絮,蕩然無存遺落在大地泥地裡,就算精耕細作,也找不出什麼來了,有點遺憾。
肖雲峰的婚事,是在鄉下小鎮上辦的,據出席婚宴的人說:算是盛況空前,縣上頭頭腦腦一應悉數到場,包括回到鄉下的鄒慶雲,柳氏是一頂轎子抬進去的,嗩吶吹得昏天地黑,吹出了人生的惆悵,人生的得意,人生的無奈,聽者不同,心情就各異。
肖梅抱著小普,在孃家一呆就是幾天,李建良本來要去的,李宜忠也批了假,臨到事跟前,卻打了退堂鼓,肖家事後回請,他倒是去了,喝一場酒就回,被李精樹罵個狗血噴頭,說他是個沒出息的東西:牽著不走,打著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