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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畫家所見的,與前三者又根本不同。前三者都有目的,都想起樹的因果關係,畫家只是欣賞目前的樹的本身的姿態,而別無目的。所以畫家所見的方面,是形式的方面,不是實用的方面。換言之,是美的世界,不是真善的世界。美的世界中的價值標準,與真善的世界中全然不同,我們僅就事物的形狀、色彩、姿態而欣賞,更不顧問其實用方面的價值了。

所以一枝枯木,一塊怪石,在實用上全無價值,而在中國畫家是很好的題材。無名的野花,在詩人的眼中異常美麗。故藝術家所見的世界,可說是一視同仁的世界,平等的世界。

藝術家的心,對於世間一切事物都給以熱誠的同情。

故普通世間的價值與階級,入了畫中便全部撤銷了。畫家把自己的心移入於兒童的天真的姿態中而描寫兒童,又同樣地把自己的心移入於乞丐的痛苦的表情中而描寫乞丐。畫家的心,必常與所描寫的物件相共鳴共感,共悲共喜,共泣共笑;倘不具備這種深廣的同情心,而徒事手指的刻畫,決不能成為真的畫家。即使他能描畫,所描的至多僅抵一幅照相。

畫家須有這種深廣的同情心,故同時又非有豐富而充實的精神力不可。倘其偉大不足與英雄相共鳴,便不能描寫英雄;倘其柔婉不足與少女相共鳴,便不能描寫少女。故大藝術家必是大人格者。

藝術家的同情心,不但及於同類的人物而已,又普遍地及於一切生物、無生物;犬馬花草,在美的世界中均是有靈魂而能泣能笑的活物了。詩人常常聽見子規的啼血,秋蟲的促織,看見桃花的笑東風,蝴蝶的送春歸;用實用的頭腦看來,這些都是詩人的瘋話。其實我們倘能身入美的世界中,而推廣其同情心,及於萬物,就能切實地感到這些情景了。畫家與詩人是同樣的,不過畫家注重其形式姿態的方面而已。沒有體得龍馬的活力,不能畫龍馬;沒有體得松柏的勁秀,不能畫松柏。中國古來的畫家都有這樣的明訓。西洋畫何獨不然?我們畫家描一個花瓶,必其心移入於花瓶中,自己化作花瓶,體得花瓶的力,方能表現花瓶的精神。我們的心要能與朝陽的光芒一同放射,方能描寫朝陽;能與海波的曲線一同跳舞,方能描寫海波。這正是&ldo;物我一體&rdo;的境涯,萬物皆備於藝術家的心中。

為了要有這點深廣的同情心,故中國畫家作畫時先要焚香默坐,涵養精神,然後和墨伸紙,從事表現。其實西洋畫家也需要這種修養,不過不曾明言這種形式而已。不但如此,普通的人,對於事物的形色姿態,多少必有一點共鳴共感的天性。房屋的佈置裝飾,器具的形狀色彩,所以要求其美觀者,就是為了要適應天性的緣故。眼前所見的都是美的形色,我們的心就與之共感而覺得快適;反之,眼前所見的都是醜惡的形色,我們的心也就與之共感而覺得不快。不過共感的程度有深淺高下不同而已。對於形色的世界全無共感的人,世間恐怕沒有;有之,必是天資極陋的人,或理智的奴隸,那些真是所謂&ldo;無情&rdo;的人了。

在這裡我們不得不讚美兒童了。因為兒童大都是最富於同情的。且其同情不但及於人類,又自然地及於貓犬、花草、鳥蝶、魚蟲、玩具等一切事物,他們認真地對貓犬說話,認真地和花接吻,認真地和人像(doll)玩耍,其心比藝術家的心真切而自然得多!他們往往能注意大人們所不能注意的事,發現大人們所不能發現的點。所以兒童的本質是藝術的。

換言之,即人類本來是藝術的,本來是富於同情的。只因長大起來受了世智的壓迫,把這點心靈阻礙或消磨了。唯有聰明的人,能不屈不撓,外部即使飽受壓迫,而內部仍舊保藏著這點可貴的心。這種人就是藝術家。

西洋藝術論者論藝術的心理,有&ldo;感情移入&rdo;之說。所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