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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上的苦悶和不幸,有時能使人對於時光覺得不可惜而可嫌,盼望它快些過去的。然而這是例外。人生總希望快樂。快樂的時間總希望其不要過得太快。回憶自己的學生時代,最快樂的時間是假期。星期六,星期日和紀念日小快樂,春假,年假和暑假大快樂。這也是世間一件矛盾的怪事:平常出了錢總希望多得幾分貨;只有讀書,出了學費只希望少上幾天課。試看假期前晚的學生們的狂喜,似覺他們所希望的最好是隻繳學費而永不上課。於此足見讀書這件事不是平常的買賣。不然,這件事正像史蒂芬生〔斯蒂文生〕的《自殺俱樂部》中的青年的行為:一面繳了四十鎊的會費而做自殺俱樂部會員,一面又在抽籤時熱望自己永不抽著當死的簽。試看星期一早上躺在床上的學生的尷尬臉孔,或暑假開學前一天的學生的沒精打採,似覺他們對於赴校上課這件事看得真同赴死一樣可怕。其實原是他們自己來尋死的。

我幼時在暑假的前幾天感覺非常歡喜,好像有期徒刑的囚犯將被開釋似的。又懷抱著莫大的希望,忙裡偷閒地打算假期中的生活,整理假期中所要看的書籍。我想像五六十天的假期,似覺時光非常悠長,有無數的事件好乾,無數的書可讀,有無數時光可以和弟弟共戲,還有無數的餘閒可和鄰家的小朋友玩耍。本學期中欠熟達的功課,滿望在這悠長的假期中習得完全精通。平日所希望修習而無暇閱讀的書籍,在假期前都特地買好,滿望在這悠長的假期中完全讀畢。還有在教科書裡看到的種種科學玩意兒,在校因沒有時間和工具而未曾試作的,也都挑選出來,抄寫在筆記簿上,滿望在悠長的假期中完全作成,和弟弟們暢快地玩耍。五六十天的假期,在我望去好像一隻寬緊帶結成的袋子,不拘多少東西,儘管裝得進去。

放假的一天,我背了這隻寬緊帶結成的無形大袋子而欣然地回家。回到半年不見的家裡,覺得樣樣新鮮,暫把這無形的大袋擱一擱再說。初到的幾天因為路途風霜,當然完全休息。後來多時不見的姑母來做客了,母親熱誠地招待她,假期中的我當然奉陪,閒談幾天。後來姑母邀請我去做客,母親說我年年出門求學,難得放假回家,至親至眷應該去訪問訪問,我一去就是四五天乃至六七天。回家又應該休息幾天。後來,天氣太熱,中了暑發些輕痧,竹榻上一困又是幾天。病起又休息幾天。本鎮有戲文,當然去看幾天。戲文場上遇見幾位小學時代的同學,多時不見,留著款待幾天。送往了同學,迎來了一年不見的二姐,姐丈,和外甥們,於是殺雞置酒,大家歡聚半個月乃至二十天。二姐回家時帶了我去,我這回做客一去又是四五天乃至六七天。回家當然又是休息幾天。屈指一算,離暑假開學已經只有十來天了。橫豎如此,這十來天索性閒玩過去吧。到了開學的前一天,我整理行裝,看見於假前所記錄著的一紙假期工作表,所準備著的一束假期應讀的書,所選定著的假期中擬制之玩具的說明圖,都照攜回家時的原樣放置在網籃裡,擱置在書桌旁的兩隻長凳上,上面積著厚厚的一層灰塵。蹉跎的懊惱和樂盡的悲哀交混在我的心頭,使我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不快。次日帶了這種不快而辭家到校,重新開始那囚犯似的學校生活。

第二次假期前幾天,我仍是那樣地歡喜,再結起一隻寬緊帶的大袋子來,又把預定的假期工作多多益善地裝進去,背了它欣然地回家。我的意思以為第一次沒有經驗,安排得不好,以致蹉跎過去;這回我定要好好地安排:客人不必多應酬,或竟不見;做客少住幾天,或竟不去;戲不應該看;病不應該生。這樣安排,一定有許多書好看,許多事可做。然而回到家裡,不知怎樣一來,又同第一次一樣,這裡幾天,那裡幾天,距開學又只十來天了。於是再帶了蹉跎的懊惱和樂盡的悲哀所混成的一種不可名狀的不快而整理行裝,離家到校。

這樣的經驗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