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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走過梅伊街時,她忽然想起來,這裡插過去就是多馬店巷,拐個彎,吉里巷,雲水坊的後門就在那兒。

腳步不由自主地彎了過去。依依神秘兮兮給她扇墜是為什麼呢?去看看也好。

吉里巷的地面,是用白石板鋪的,從前是棲城最氣派的石板之一,據說街面瑩潔美麗,幾乎能照出人影子,曾有外地人來遊玩,見到吉里巷之後,就匆匆逃回去了,跟他同鄉說:“他們的大街是用白玉鋪的!我要不小心踩碎一塊,哪兒賠得起?那地方可不敢多待。”這件逸事一直被棲城人驕傲地口口相傳,以便更好地嘲笑外地人、建立棲城榮譽感。

靜取蛙聲懶閉窗(2)

但時光流逝,城池不停地向前發展,更結實、耐髒、含蓄的青石板代替了白石板,寬闊一倍的多馬店巷造起來了,寬闊三倍的梅伊街也造起來了,吉里大街退居為吉里巷,縮在裡面,一幢比一幢高的樓房遮掩了它,寂寂無聲。到現在,人們仍然會談起那樁逸事,“從前有個外地人……”倘若說到一半,正好見到現在的吉里巷,多半臉上會有些掛不住的,“當然,它現在老了。”拂下袖子,匆匆離去。

由白而變灰的石板、隨處可見的汙漬、破碎的街角、碎隙裡的積水,還有灰綠的老苔蘚和不知多少年沒有被打掃走的爛竹角木屑,這些都不給人長臉。

雲水坊的腰門,是十幾年前新換的木板門,門框還是老輩人剛建宅子時讓人雕的天女捧珠石門框,青苔已經讓天女秀麗的面龐模糊不清,珠子也糊上了類似排洩物的某種可疑顏色。如果它們不是石頭,早就像門板一樣腐爛倒下了,或像肌體裡生長出蘑菇。這就是棲城的霧。棲城的霧氣可以在任何地方滋養出生命,然後,如果你不努力打掃維持,新的生命很快能把舊的生命摧毀成塵土,比任何炮彈都有效,並且無聲無息。

雲水坊顯然沒有維持好。

青羽依稀記得,雲水坊的老坊主,是九年前過世的,留下一個兒子、一個義女,聽說這一兒一女都繼承了他的手藝,可雲水坊的生意,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有一次,嘉坊主拿著一個墜子,皺眉說:“一定是他們小學徒做的,只見匠氣、不見藝心。叫他們換他們當家的手藝來!欺負我是女人家麼?”雲水坊滿口道歉,雖不承認是用小學徒的東西充數,到底換了個來,嘉看了又看,“聽說他們少當家的愛酒,大概是真的了。”從此不再上他們家訂貨。

愛酒之人,手會抖,下刀雕刻時,線條會飄。酗酒這個惡習,是手藝人的死刑。

青羽叩響門環,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又加大力氣多拍幾下。

門開了。青羽的手吃驚地停在空氣中,“對不起,我以為沒人……”那個穿件舊團花黑褂子、臉色陰氣沉沉的老頭子上下打量了一眼青羽,“引秋坊的青姑娘?什麼事?”

真的,棲城只有這麼大,行裡面,幾乎人人認識。也許他在哪裡見過青羽——雖然青羽對他沒印象。

“是依依跟我說……”她結結巴巴地開口,“依依是跟我一起的女孩子,我們都是引秋坊的。她跟我說……她給我這件東西,說……”

“知道了。”老頭瞄了瞄她拿出來的雙魚扇墜,沒有接,轉身朝裡走。青羽呆了呆,猜他是帶她進去,忙舉步追上。

這裡的空氣很黯淡,但內院裡行道兩邊鋪的砂,還是雪白的。

比米粒還珍貴的白砂,從遙遠沙漠運來,不是供人行走的,而是像盆景一樣,用來營造一種陽光燦爛的氣氛。在雲水坊創始的那一代,這是棲城上流人物中*的時尚。但要把白砂儲存到現在,不讓它被溼潤的氣候催眠成棲城肥沃泥土的一部分,卻需要持之以恆的清洗和翻曬,看到它能令人精神一振,因為肯下這種力氣翻曬它的人,還不肯向命運低頭、走下坡路呢!絕對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