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老太爺是清朝的官，官位不高，卻是把老佛爺當菩薩捧著的人，平時待人也是嚴肅又古板。剛民國剪辮子那會兒，他把那根斑白的辮子看得比腦袋要值錢，誰敢剪他的辮子就用柺杖抽誰，直罵民國政府是匪，那陣子鬧得整個涼城都知道周家老太爺反對民國政府，成自翛更是見了老太爺就難受，那柺杖抽在身上生疼，他記得清清楚楚。

“周爺爺，您來看週二？”成自翛立馬立正，收起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本身模樣長得俊朗，這會兒看著更是挺拔許多。

不等周老太爺說什麼，成自翛就讓開了路，敞著周茂杉的房門讓他進去，不過顯然周老太爺是聽到了周茂杉那句罵娘，氣得臉都紅了，重重地哼了一聲，拄著柺杖就走。

“周爺爺，您不進去嗎？”說著，成自翛就閃身進了屋，關上門，見周茂杉也起了身，穿著裡衣坐在床邊，一副大煙鬼的模樣著實不好看。

“成老三，你是不是想死？”

“我不想。”成自翛摘了帽子湊到周茂杉身邊，“你不睡了？那給我講講去北京見到封小梅了嗎？上次我和大哥去的匆忙，就只遠遠的看到他在戲臺上，那一出《長生殿》唱得真好，我要是唐明皇，也能上窮碧落下黃泉去。”

他和周茂杉都喜歡聽戲，喜歡的卻不是當時紅火的昆戲，而是京劇，兩人卻也是不一樣，他也就喜歡聽聽，周茂杉卻是能搭角兒唱的，之前周老太爺過壽，周茂杉跟著上臺搭了一出《戰金山》，雖然是氣得老太爺摔了茶碗，但也是真真唱得不錯。

不過自從上次去北京聽了封小梅一出《長生殿》，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忘懷，拉著周茂杉教他，學了有小半個月，周茂杉一句“聲如牛吟”就讓他洩了氣。戲是沒能學成，可對封小梅是越發想念起來，想要再聽他唱一出《長生殿》。

成自翛靠在周茂杉身上，抬手捏了一個蘭花指，心裡正美著，卻聽周茂杉嘆了口氣，有些沉，有些難受。

“封小梅沒了，說是洋人要聽戲，他不唱，死在戲臺上了。”

心裡彷彿是突然空了一塊，成自翛坐直了身子，臉上難得出現幾分凝重。

“死了？”成自翛舔了舔左邊那顆虎牙，拍了拍腿起身，“走了。”

成自翛走出門的時候，小桃正走過來，還沒站定就又跟著成自翛離開，看自家少爺臉色難看，平時兩人嬉笑打鬧，這會兒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小梅，去叫週二去戲院。”

小桃聽了就折返回去叫周茂杉，至於那個“小梅”的稱呼，她也不覺得奇怪。

她是小時候被成自翛的大哥成自如從人販子那裡買來的，那時她六歲，成自翛也就九歲，正是任性的時候，她沒名字，成自翛想叫她什麼就叫她什麼，蘋果，桃子，板栗，還叫過茶壺，兩個人一起長大。

周茂杉最後還是強撐著沒睡跟著成自翛去了戲院，兩人誰都沒說去後臺，徑直去了二樓的包廂。

他們倆是常客，包廂直接是包了整年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檯上的一舉一動，往臺上扔彩頭準頭好點也能正好扔在角兒的腳邊……成自翛今天扔了一錠銀子，後來便踢醒周茂杉回了家。

這大概是兩人第一次看戲沒看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