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他們回到佇列前頭站著。擔任前衛的7連剛剛從澗溪西側的林子裡奔出來,向一號嶺大山樑攀登。
9連是後衛連,必須等到8連上路後才能啟程。如果成玉昆和梁騰輝兩人中有一個稍微多一些經驗,便會想到當全營成一路縱隊行進——況且是在蘇軍的炮火和雷區威脅下攀登陡峭的一號嶺——時,前衛連和後衛連出發的時間往往要相差半小時之久,而這段時間是可以用來讓全連吃飯的。澗底炊事班那兒雖然有一口菜鍋和一鍋飯被蘇軍的炮彈炸飛了,可另外兩口飯鍋還完好無損,蘇軍炮擊前它們沒有熟,炮擊過程中卻自顧自地熟了。但由於他們既沒有經驗,這段時間內又發生了一些事情,全連仍沒能吃上那兩鍋已煮熟的飯。
這半小時內發生的事情是:全營接到作戰任務後,成玉昆梁騰輝的心境就變了。蘇軍炮擊山澗時成玉昆曾有過英勇的表現。此後他一直認為自己已經過“關”,當然不願承認此時心境的改變仍是由於恐懼。相反卻認為它是由另一種與恐懼無關的焦灼的思考引起的:連隊這下真要上戰場了,可它真能打仗嗎?上了戰場他們真會很好地同自己配合嗎?最重要的是——這種埋藏在心底的擔憂他一直沒跟別人講出過——除了3排長商玉均,這些跟他一樣有老婆孩子的人不會像今天早上以前的自己那樣一心只想著活命嗎?如果他們到戰場上給你連長拉稀屎,你不抓瞎嗎?!還有那些兵——從早上澗底發生的事成玉昆知道連隊的兵對他是什麼態度——你能指望他們為你衝鋒陷陣?他越是朝這個方向想,越覺得今天的事情要麻煩,覺得出發前他還應當做點什麼事!粱鵬飛心境的變化與剛剛被他送下山的6班副有關。將烈土遺體送走之前,他對之還只有一種恐怖、憐憫、噁心相混雜的感情,並不理解它在自己心底產生的震撼;送走之後回到連部掩蔽部。重又栩栩如生地憶起林間草地上那條人腿,憶起擔架送下去的6班副的被活生生切割的肢體,已經隱藏在心裡的思想突然活躍起來。這些思想是:過去想到陣亡,僅僅是想象的,今天卻發覺死竟是方才6班副那種樣子!過去想到死,總是同妻子、房子聯絡在一起,此刻他卻恍然悟道:死僅僅是他自己的事情。是他本人的死!後一個念頭太新穎,太令他的靈魂驚駭,使他那自昨晚以來飽受驚恐的心再也無法平靜。等全營接到了向632高地地區運動的命令,這種彷彿浸透了靈魂的恐懼又突然被強化了。他不由自主地想:在這裡你還可以躲進掩蔽部,上了戰場就要面對蘇軍的子彈。何況連長成玉昆又不懂軍事指揮!其次,等他們從營部開會歸來。發現6班副被炸死的訊息還是在全連傳開了。事情的經過是:6班副的遺體運走時6班長並不知道,連隊集合時他爬出洞,才發覺少了副班長,就到處嚷嚷,又咋咋呼呼地去報告2排長程斐。程斐為了不讓他喊。就把他叫到一邊,將真情告訴了他。並囑咐他根據這一情況重新調整一下班裡的戰鬥小組。6班長聽後瞪大了眼睛,回到班裡沒向別人講,但既然要調整戰鬥小組,就不能不把事情向戰前預選的副班長候補人交代清楚。這麼一交代,全連都知道了。
6班副是個默默無聞的人,不少人甚至還認不清他;但也正是這樣一個人的死,讓大家陡然間感受到了死亡具有的偶然性和深藏在偶然性中的神秘。6班副活著沒人注意,死後瞭解他的人一下想起他的許多好處:和善、不愛出風頭、槍打得準、同誰也沒有紅過臉,等等,蓋棺論定兩個字:好人!可這個好人成了全連的第一個犧牲者!佇列裡沒有誰議論此事,但用不了多久,不少人都悄悄意識到自己內心裡發生了意義重大的變化。等連隊在林子外面集合起來,3排9班新戰士張忠亮竟抽抽搭搭地哭了!
3排位於連隊的後尾,張忠亮的哭聲好一陣子才傳到佇列前成玉昆的耳朵裡。他的神經本來就繃得很緊,哭聲即刻讓他毛孔一炸:這是誰?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