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在這陰雨綿綿的冬季的深夜裡,這歌聲別有一種蒼涼的韻味。忽然間我心底掠過一陣寒意。“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這是什麼?誰也無法瞭解白居易作這闋詞時的心情,更沒有人明白他在隱示著什麼?既非花,也非霧,能在夜半來,而天明去,這是什麼呢?一個夢?一段感情?一個幽靈?一個鬼魂?……噢,我是越來越神經質了!
清晨,我在冰冷的空氣中醒來,雙腳都已凍得麻木。分了一條棉被和毛毯給嘉嘉之後,我所蓋的就未免太單薄了。起了床,頭重鼻塞,腳還沒落地,已經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下了樓,羅教授正坐在餐桌上,我的早餐也已擺了出來。剛剛坐下,左一個噴嚏右一個噴嚏,眼淚跟鼻涕都來了。羅教授從他的報紙上抬起頭來,盯著我。
“怎麼了?”他簡單的問。
“我想是感冒。”我說。
“為什麼不小心些?沒關窗子?”
“不,是棉被不夠!”“棉被?”他的濃眉糾纏了起來。“怎麼會!我關照過,你床上的用具要和皚皚、皓皓一樣!那麼你為什麼不早說?要等到生病了才開口?想凍死嗎?”
我凝視他,這個毛髮蓬蓬的人是誰?我的父親嗎?和皓皓皚皚一樣!他想用同等的待遇來待我嗎?低下頭,我啜了一口稀飯,輕聲的說:“棉被本來是夠的,但是,昨天我分了一條棉被給嘉嘉。”
“嘉嘉!”他看來十分驚愕:“怎麼!”
“我不想讓她凍死,她睡覺的地方像個冰窖,玻璃窗破了,冷風滿屋子奔竄……”我停下來,鼻子裡一陣發癢,要打噴嚏又打不出來,我張著嘴,眨著眼睛,好不容易才把這陣難過熬過去。“我想,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是怎樣生活的,她自己又什麼都不懂。我奇怪以前的那些冬天,她是怎麼度過去的!”
羅教授緊緊的盯著我,眼睛裡閃爍著兩簇奇異的火焰。
“於是,你就把你的棉被給了她?自己凍得生病?”
我點點頭。“不錯,我把棉被給了她,但並沒有料到會感冒。”
他繼續盯著我。“你也這樣愛管閒事!”他悶悶的說。
“噢,這不是閒事!”我說:“嘉嘉也是個有生命,有情感,有血有肉的人,凡是生命,都該被重視……”
“凡是生命,都該對他自己負責任!”羅教授冷冷的說。
“有些生命,是無法自己負責的,他沒有能力照顧自己,你也無法對他苛求。嘉嘉是這樣,不止嘉嘉,羅伯母……”我頓住,一個噴嚏阻住了我下面的話。羅教授冷然的接了下去:
“是一株菟絲花,是嗎?菟絲花是要靠別的植物支援才能生存的,是嗎?”“噢,”我懊惱的說:“她告訴你的嗎?那——只是一個無心的譬喻。”“一個很恰當的譬喻。”他喃喃的說,又問:“誰給了你這些奇奇怪怪的思想?嗯?”
我愕然。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說:“大概是與生俱來的!”
他不再說話,低下頭,他自顧自的吃著他的早餐,我也埋頭吃我的早餐,同時還要和我的眼淚鼻涕和噴嚏作戰。一頓飯,我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噴嚏,我每打一次,羅教授都要抬起眼睛來看我一眼。就這樣,我吃完了早餐,一抬頭,我發現羅教授正靠在椅子裡,靜靜的望著我。我心中一動,衝口而出的,我問:“羅教授,你知道一個地方,叫做湄潭的嗎?”
羅教授像觸電般一震,迅速的說:“你說什麼?”“湄潭,”我重複了一次。“你知道這個地方嗎?你去過嗎?”
“湄潭?”他口齒不清的問,那些亂七八糟的毛髮全扎到一堆去了。“你從什麼地方聽到這個地名?嗯?”
“媽媽的畫上寫著這個地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