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父親會留給她怎樣的房子。房子在楓樹街一幢舊樓的三樓,樓下是老人院和經營性買賣的公寓,溝渠有死老鼠噬屍有貓。單位門口有燻黑的土地神位,還奉著香香油是新添的。楚楚按了門鈴。有人在住鎖大概已經換了。按了按無人應聽楚楚有點疑惑。她將鎖匙插進去沒想到可以轉開,而且開啟門,有人,坐在窗前一張舊藤椅裡影子舊舊小小,好象是昨日遺下的影子。對不起。我想請問……
有人,坐在窗前一張舊藤椅裡,影子舊舊小小。有人,坐在一張破舊太師椅上,腳脈腫起是藍的。有人,一共三個,三個女子九重影子同長著一張臉。對不起。我想請問……這是……遊憂……的……楚楚問。
「我們三姊妹。呵三姊妹都九十歲了。我們九十歲了八十五歲那一天太乙說我們還不死的了,我們一道吧,三姊妹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張臉孔三個人分。太初說三姊妹臍帶連臍帶連做鬼都有身無頭,一個頭三個人分。我最大所以叫太一,九十歲了八十五歲那一天我說我做人做夠了,我不做了,我做鬼。做鬼就三隻鬼,三隻香爐三炷香,做人就說是三姊妹,你給老公打時又不是一個人挨痛,你生仔又不是一個人喊救命,你無錢無兒無女一樣要去睡街。我說太初枉你一世生兒育女,死到臨頭還不是你自己一個丟在老人院。我說太乙你成世做牛做馬,到老時你睡進棺材都要你自己擔幡買水,自己燒自己自己散骨灰。
我說太一做大強出頭,老公死時仔又死,你強出頭捱來捱去都不死,不如就三姊妹不人不鬼的住在一堆當野葬崗。租一間姑婆屋有個靚仔租屋給我們住說我們死了就搬,不要陰魂不散。九十歲了我說太乙你洗碗洗到八十五歲你還洗不夠,九十歲了我說太初兒女是潑出去的水,當自己痾蛋好了,九十歲了我八十五歲就將我醫館關了,我不做了連功夫都不打了,有甚麼好打我徒弟來求我,我說我不認你了打功夫打一世打到七癆八傷,醫得人醫不得自己,嘿嘿。姑娘仔你來做甚麼我們今個月已經入銀行交租了,不要煩你快點走。」
楚楚以為自己見到了三個女巫。我來……我來……收房子。她說。三個老女子呱呱像蛙的笑起來。你收房子。太一站起來原來好高,那麼老的人還那麼高,高楚楚半個頭一手抓著她好象提起一個西瓜。快了快了,太乙笑說。我們還不死不過快了快了。不死怎樣搬,太初窣窣的笑著楚楚以為有蛇。靚仔說的,靚仔是不是你阿爸,你靚仔阿爸說的:死了就搬,不要陰魂不散。太一湊上來,三個老女子圍著楚楚一圈轉一圈還是三張一模一樣的臉孔,薔薇你的名字叫薔薇我也曾愛過當我以為薔薇就是薔薇但其實並不。你還是走吧,姑娘仔,租我們會準時交租的,直到我們死為止。
我不是姑娘仔了,楚楚迸了一句。離開房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但望上去三樓,沒開燈。只有樓下的老人院和經營性買賣的公寓,開著慘白和血紅的光管。楚楚想將房子收回賣掉,再連同父親留給她一筆小錢,可以買一間新房子給自己,給自己過新生活;她從來未曾真正離開影影、米記,雖然他們已經離開她。過新生活;甚至不去上班?遲到五分鐘不用一邊跑一邊穿鞋子,她快四十歲了又無一技之長,只會點小會計又沒有考過專業試,失了業難道去求影影或米記。到了這樣的年紀她絕不可以指望遇到一個甚麼人改變她的命運。她的一生就明明可知的了。或許因為這樣,她父親想留給她一份禮物,這份禮份可大可小,用著點給女兒母親一點運氣不好買股票輸著點,就用完了等於從來未曾有過;但如果她想,她可以開一間小店賣點甚麼無用的東西,她可以離開香港,買一間小屋子過其後的日子;如果美麗自信起來可以談一次戀愛吧?她是個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女子,跟她父親她母親一樣,整個家成天都好靜,有時母親會開一下電視,有點聲,有點人氣。
只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