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用口紅畫撇紅鬍子呢?”
我本應保持沉默的。只有爺爺開的玩笑永不乏味,而且他的幽默不會招人厭煩,因為那些笑話都來自一個寬容善良的靈魂。瑪麗用手背擦掉眼淚和鬍子,說:“你知道在我過去常常做的夢裡,我是怎麼和意中人相遇的嗎?我和他都穿著白色的網球服,我的裙子很短很短,*也是雪白的。打完球,我走到球網旁邊和他握手。誰輸誰贏在夢裡都無關緊要。他握著我的手不放,於是周圍的一切—人群、天空、球場和球網—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倆站在那裡,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我覺得身心都有了著落。赫達,這些美夢也是現實的一部分啊。為什麼生活就像是一隻病怏怏的胃,把所有的美夢都吐出來呢?這不公平。”
“這有什麼不公平的?”我問道。我已經學會了在世俗的樊籬中生活,如今某種東西正試圖衝破這束縛,於是我本能地反擊。
“我可不像你那樣精心編織自己的美夢。只是某個人或某件東西在我這個可惡的夢裡出現,攪亂了我的腦子。雖然這是白日夢,可看上去、聽起來又是那麼真切。我甚至能聽到網球著地的砰砰聲,能看到那人前額的汗珠,體會到自己的手陶醉在他掌心的感覺。可是一切都破滅了,就像尿在尿盆裡濺起的泡泡。”
《瓦地的小號》 第四章(3)
“夢想,”我說,“也是商品,就和其他東西一樣。人們都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選擇夢想。”
瑪麗用拇指直直地指著天花板說:“我敢打賭,上面那個人可不會在需要什麼東西的時候,還去考慮哪家店貴,哪家店便宜。”
我走到起居室去和來客們打招呼,覺出了媽媽的緊張。爺爺拆開兩盒萬寶路,遞給男賓客。這些人我都不認識。他們看上去不像村裡人。他們中有未來的新郎、他的父母,還有他當教師的哥哥阿西姆。我一眼就看出了哪個人是準新郎。他的頭髮溼乎乎的,好像剛剛衝了淋浴。他動作遲緩,小心觀察著別人的舉動,顯然準備好了隨時聽從別人的指示。雖然只有四十歲,但他看去有五十歲的樣子。他那當教師的哥哥雖然年長,看去卻比他年輕些。
看見我出來,準新郎並沒有掩飾他的失望。有那麼一小會兒,他還以為我就是瑪麗,於是仔細打量起來,就像把我渾身上下剝個精光,檢查完我的胳膊腿腳,再用同情的眼光把我的身體蓋蓋好。他母親也咬著嘴唇。我的身材實在是太過瘦小,根本不合他們的口味。我雖然早已見識過這種失望,但還未習以為常。我十幾歲時,傑米拉常常督促媽媽把我養得再胖點,因為那樣才能“看上去像個女人”。
我在爺爺旁邊坐下,用手扇開煙霧,就像趕蒼蠅那樣,然後說道:“瑪麗一會兒就出來。”
準新郎的母親舒了一口氣,就像是氣球洩氣的聲音。瓦希德立即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一臉困惑,就好像他本來打算去咖啡館,卻誤打誤撞進了理髮店。他母親如釋重負般大聲說道:“那你一定是老大赫達吧?”
我衝準新郎那當教師的哥哥點了點頭,他報以微笑,這個已婚的男人倒是沒有被那些傳統觀念束縛。爺爺又給客人們遞上那種價格昂貴的香菸。
瑪麗很會把握時機。一條穿慣了的裙子、精緻的妝容、輕便的鞋子、如瀑布般披散下來的黑色長髮,她簡直與剛才判若兩人。離經叛道、傲慢無禮的神色已難尋蹤跡。此刻她神態羞澀、舉止端莊,讓人覺得她像一個純潔的東方少女,於此刻卸下了面紗,第一次面對一群陌生人。媽媽疑惑地看著我,可我也無從解釋。如果瑪麗要演戲,只有爺爺猜得到她這出戏會怎麼收場。爺爺專心地抽著煙,或許瑪麗的舉動也讓他吃驚不小。
客人們紛紛站起身來—同樣是這群人,我走進客廳的時候,他們坐在位子上紋絲未動。瑪麗走到瓦希德的父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