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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第1章 北方來的商人

按老家保定的叫法,我得管我媽那個該死的爹叫姥爺。

民國24年,我媽老家的人們與人合夥倒騰聞名天下的高陽布,有點不順當,幾個外莊陸續撤出了日軍佔領的東三省。老家的佈線莊想向關內各地增派外莊,要我姥爺去四川看看行情,我姥爺的二弟從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後,轉戰南北,最後萬里迢迢去四川西昌當了一個團長,興許會幫上忙。

開春時節,北方廣大的平原上,一個火球在霧埃混沌的地平線上搖搖晃晃地滾動。我姥爺坐在人群混亂的火車上兩眼發花,感覺窗外天上的太陽有些像嘴邊啃著的窩窩頭。火車走走停停,沿途一個個火車站上堆集著部隊和裝備物資。身邊的三個助手在打盹兒,背後座位上有人說,國軍主力正在江西、湖北、安徽一帶跟紅軍主力死掐。兩天後,我姥爺他們在鄭州下了車,換車後繼續西行,經洛陽抵潼關,終於到了鐵路線盡頭。

那時候,沒有鐵路通往我姥爺要去的地方,北方離四川成都最近的火車站就是潼關。

幾人又長途陸路奔波,經西安、寶雞越秦嶺,過天下雄關劍門關①,順川陝路、嘉凌江南下,也沿著清江走了一段,沿途再也看不見那種兵荒馬亂的景像。其實那時候劉湘統領的幾十萬川軍正跟張國燾統帥的八萬紅四軍掐得昏天黑地你死我活,只不過都藏在川陝路和江河水兩邊不大不小的數十里群山裡。大霧茫茫的成都是寧靜的,我姥爺他們在駟馬橋附近的沙河岸邊停下,衝著河水撒了尿。幾個三十來歲的大姥爺們差不多都是一身老棉襖老棉褲,裹一件裡面翻毛的羊皮大衣,腳上套著幫了一塊塊羊皮的老棉鞋,頭上扣著裡面翻毛的黑色老棉帽,肩上扛著鼓囊囊的褡褳。

他們從迷霧中走近一片房舍。

一個扎紅頭繩的小姑娘盯著我姥爺冒白氣的嘴,轉頭看了看身後的院子,又回過頭來盯著我姥爺。院門旁掛著一塊布牌,上面有客棧兩字。我姥爺的嘴又動起來,白氣也冒出來,小姑娘一會點頭一會搖頭,好像還是聽不大懂。隨著一聲氣勢洶洶的叫喊,一個男人從一旁的煙鋪裡走過來,小姑娘趁機跑進了小院。男人兩手烤著一個小烘籠②衝我姥爺說,“你要爪子嘛!”

我姥爺怔了怔,解釋了幾句。

男人又大聲說,“你倒底想爪子嘛!”

我姥爺一不要雞二不要貓,弄不懂對方為啥老說爪子,只好轉臉跟助手嘀咕了幾句。幾人正打算走人,一個穿暗花棉襖的年輕女人從院裡奔出來,攪得白霧在身邊亂湧。她滿面欣喜兩眼放光,雙手在圍腰上不停擦著,圍著我姥爺他們轉來轉去。她大聲說,“你們是北方來的嗦,路好遠哦!”

我姥爺耳邊的爪子聲揮之不去,心裡老大個不痛快,繃著臉沒說話。

女人又大聲說,“不豁你們,我們這兒安逸些,有吃有住還有耍,這條沙河的上游就是那個都江堰,每年子這個時候就開閘放水,魚蝦多得遭不住,還可以划船一直攏城南。”

第2章 北方來的商人

爪子男人把手上的烘籠交給別人退到邊上去了,看樣子女人是客棧主,我姥爺仍沒答理她,跟助手們小聲說了幾句什麼,接著東走走西看看。客棧不過是個農家小院,七八間茅草頂木板房可供往來行人歇腳過夜,院外的沙河岸邊停靠著幾隻打魚船,水裡淹著盛滿了鮮魚的笆簍。河兩岸高低起伏的土坡上大樹蔽日荒草連天,其間分佈著零散的農田。

女主人感覺不對,追著我姥爺說,“我們這兒有點偏僻哇?”

我姥爺說,“呢抹③。”

女主人嗓音又大起來說,“你們看得到噻,我們這兒離馬路近,離沙河近,水路公路都很方便哦!”

我姥爺看著她說,“呢抹?”

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