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最威武的行為,機關一扳,風馳電掣,使對手想回避也來不及,多麼英雄。各國的兵警,喜歡用水龍衝,俄皇曾用哥薩克馬隊衝②,都是快舉。各地租界上我們有時會看見外國兵的坦克車在出巡,這就是倘不恭順,便要來衝的傢伙。
汽車雖然並非衝鋒的利器,但幸而敵人卻是小學生,一匹疲驢,真上戰場是萬萬不行的,不過在嫩草地上飛跑,騎士坐在上面喑嗚叱吒,卻還很能勝任愉快,雖然有些人見了,難免覺得滑稽。
十齡上下的孩子會造反,本來也難免覺得滑稽的。但我們中國是常出神童的地方,一歲能畫,兩歲能詩,七齡童做戲,十齡童從軍,十幾齡童做委員,原是常有的事實;連七八歲的女孩也會被凌辱,從別人看來,是等於“年方花信”的了。
況且“衝”的時候,倘使對面是能夠有些抵抗的人,那就汽車會弄得不爽利,衝者也就不英雄,所以敵人總須選得嫩弱。流氓欺鄉下老,洋人打中國人,教育廳長衝小學生,都是善於克敵的豪傑。
“身當其衝”,先前好像不過一句空話,現在卻應驗了,這應驗不但在成人,而且到了小孩子。“嬰兒殺戮”算是一種罪惡,已經是過去的事,將乳兒拋上空中去,接以槍尖,不過看作一種玩把戲的日子,恐怕也就不遠了罷。
十月十七日。
(原刊1933年10月22日《申報·自由談》,後收入《準風月談》)
①田單戰國時齊國臨淄(今山東淄博東北)人,齊國將軍。曾用火牛陣擊敗入犯的燕國軍隊,收復70餘城。後被齊襄王任為相國,封平安君。
②俄皇曾用哥薩克馬隊衝指1905年1月22日(俄歷1月9日),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出動哥薩克馬隊鎮壓在冬宮廣場上請願的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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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例解
研究世界文學的人告訴我們:法人善於機鋒,俄人善於諷刺,英美人善於幽默。這大概是真確的,就都為社會狀態所制限。慨自語堂大師振興“幽默”以來,這名詞是很通行了,但一普遍,也就伏著危機,正如軍人自稱佛子,高官忽掛念珠,而佛法就要涅槃一樣。倘若油滑,輕薄,猥褻,都蒙“幽默”之號,則恰如“新戲”①之入“×世界”,必已成為“文明戲”也無疑。
這危險,就因為中國向來不大有幽默。只是滑稽是有的,但這和幽默還隔著一大段,日本人曾譯“幽默”為“有情滑稽”,所以別於單單的“滑稽”,即為此。那麼,在中國,只能尋得滑稽文章了?卻又不。中國之自以為滑稽文章者,也還是油滑,輕薄,猥褻之談,和真的滑稽有別。這“狸貓換太子”②的關鍵,是在歷來的自以為正經的言論和事實,大抵滑稽者多,人們看慣,漸漸以為平常,便將油滑之類,誤認為滑稽了。
在中國要尋求滑稽,不可看所謂滑稽文,倒要看所謂正經事,但必須想一想。
這些名文是俯拾即是的,譬如報章上正正經經的題目,什麼“中日交涉漸入佳境”呀,“中國到那裡去”呀,就都是的,咀嚼起來,真如橄欖一樣,很有些回味。
見於報章上的廣告的,也有的是。我們知道有一種刊物,自說是“輿論界的新權威”②,“說出一般人所想說而沒有說的話”,而一面又在向別一種刊物“宣告誤會,表示歉意”,但又說是“按雙方均為社會有聲譽之刊物,自無互相攻訐之理”。“新權威”而善於“誤會”,“誤會”了而偏“有聲譽”,“一般人所想說而沒有說的話”卻是誤會和道歉:這要不笑,是必須不會思索的。
見於報章的短評上的,也有的是。例如九月間《自由談》所載的《登龍術拾遺》上,以做富家女婿為“登龍”之一術,不久就招來了一篇反攻,那開首道:“狐狸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自己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