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要害。
我是一個一輩子都在書齋裡度過的人,我可以在理論上有很精湛的論述,但如何同活生生的病人打交道,在我始終是個謎。
我喜歡那些沒有生命的分子式,它們有無盡的魅力。
我不喜歡人,尤其不喜歡病人。
他們在某種意義上是疾病的外包裝,支離破碎的生命次品。
雖然我的工作是修補他們,儘可能地整舊如新,但我永遠沒有辦法同他們交心,建立友誼。
我發明的藥,總要等著別人來證明療效,我用的是枯燥的數字,人家用的是有呼吸有心跳的溫暖人體。
臨床實踐是我的研究中柔軟而虛弱的腹部,我卻沒有力量讓它充滿肌肉。
可恨你一下子就看到了這一點。
假如你是一個小夥子,我會放下架子,拍拍你的肩膀。
你是一個女人,我不好意思做這個動作。
我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助理了。
我將剛剛裝修好的一所設施精良的醫院交給你,由你出任院長。
我以為你會受寵若驚。
沒想到你嘆了一口氣,輕輕站起來說,我不喜歡當戒毒醫生。
我不喜歡吸食毒品的人。
但是我從你的瞳孔裡看到了你已接受。。。。。。好了,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現在,該把你所知道的,告訴我了。
景教授依然不失居高臨下地說。
我在您所指導下的簡方寧任院長的那所戒毒醫院裡,當過病人。
沈若魚說。
沈若魚收拾好簡單的換洗衣服,挽成一個小包,放在牆角。
多日不說話的先生,知道木已成舟,主動開啟冷戰的局面,搭訕說,明天晚上我回家以後,就看不到你了,是嗎?沈若魚想,事至如今,他是螳臂擋車,阻止不了大局,再說以後還指望他幫著還貸款,關係別搞得太僵,也就不計前嫌,笑著說,是啊,給你創造一個小別勝新婚的機會。
先生撇嘴說,要是頭幾年,還行,如今,廉頗老矣。
早上,先生說,用不用我送送你?沈若魚說,免了吧,又不是上前線。
先生看著她的破包袱,說,把我的老闆箱,帶上。
沈若魚說,我這身份是帶老闆箱的人嗎?範青稞,一個從西北來的鄉下婦女,用得了你這行頭?先生說,罷罷,我算搞不清你是誰了。
咱們就此別過。
沈若魚拎著包袱走到大街上,心裡充滿了新奇的感覺,連平日熟悉的店鋪,也有了幾分陌生。
好像自己就要飛天或是潛入地穴。
戒毒醫院的所在地,下了公共汽車還要走很遠。
沈若魚看看自己寒酸的穿戴,自然是坐公共汽車符合身份。
想到路途遙遙,太耽擱時間,一揚手,攔了輛〃的〃。
到哪?到哪?司機一看沈若魚鄉下人打扮,以為來了一條挨宰的魚,興奮地連聲追問。
沈若魚穩穩當當地落座,說,急什麼?我坐踏實了,自然告訴你!〃司機便暗罵自己道行淺,把行家看成了雛兒。
您到底去哪兒啊?前頭可拐彎了。
司機再次問。
沈若魚半晌沒吭聲。
她把戒毒醫院所在的具體地名忘記了。
在她和簡方寧所有的對話裡,那兒都被簡化成〃院裡〃,有不言而喻的親呢。
地名退到模糊的背景中,好像不存在。
有一所。。。。。。特別的醫院,你知道不?沈若魚說。
嗨,還真讓你問著了。
我這個人掙不著錢,可就是老拉上醫院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