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
“他去的那個地方,很好很好嗎?”
“是,那個地方,春常在、花常開,月長圓、人長好,還有他最親最愛的人,和他在一起。再也沒有人可以將他們分開。”
我看向豹子頭墓邊的另一座墓。
美娘被燒死後,殘骨也無親人收埋,最後只得由永嘉府看守義莊的一位老者撿了,用瓦罐裝了埋在亂葬崗。去年,我命人打探到遺骨埋葬的地方,再讓人悄悄移至此處。
生不能相守,死當相依,方不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意。
早早扯了扯我的衣袖,“他和那個人,有早早和娘這麼親嗎?象早早和娘一樣永遠都不分開嗎?”
我張開雙臂,將早早抱入懷中,淚盈於睫。
“青瑤夫人!”
“少將軍!”
低呼聲在不遠處響起。
十餘位文人雅士自山頂翩翩而來,一一向我見禮。他們均是洛郡知名的文士,這日,應費德公所邀,來雞公山踏青尋芳,吟詩作對。
費德公看向墓前的祭品香燭,我低低道:“今天是先夫的祭日。”
一眾文人恍然大悟,繼而露出同情之色,再紛紛走到豹子頭的墓前,行禮致祭。
洛郡第一才子徐彥若當場賦下一曲《點絳唇》。
“自君去後,鴻雁數回悲寒暑。千里夢迴,秋風又幾度。旌旗鐵馬,英雄皆塵土。稚子淚,曉風殘月,望斷來時路。”
未幾,這曲吟頌青瑤夫人攜子祭奠亡夫的詞,傳遍洛郡。
孀婦稚子,被形勢所逼、拋上風口浪尖時,只得到亡夫墓前灑淚致祭。而她的丈夫,正是為救所有弟兄,慘烈赴死。
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多了幾分敬意,還有些許不忍之色。
燕紅悄悄回稟我,軍中要求青瑤夫人下嫁上將軍的言論,也淡了許多。
我依然保持著沉默。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五叔,卻於某日主動來看望我。
我與他淺談了小半個時辰,說的都是在雞公山時的點點滴滴。他告辭而去時,不再稱我為“夫人”,而是喚了一聲久違的“大嫂”。
這日清晨,窗紙透進來薄淡的晨熙,我忽於睡夢中驚醒,在聽到一縷笛音後,猶豫了片刻,披衣起床,輕輕推開院門,走到了漪荷亭中。
晨霧中,亭中之人背脊挺直,衣袖如飛。
他放下笛子,看了我片刻,側了下頭。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亭中的石几上,擺著兩個竹籃。我將籃子上的紅布掀開,卻是兩籃果子,果子青而小,顯然並未成熟。
我微笑道:“這是什麼?”
“老七命人送來的,說是在沙州找到的一種果子,叫平安果,極難得,讓人快馬加鞭送來,說是請大嫂和老弟兄們都嘗一嘗北地果子的味道。”
我“啊”了聲,繼而心中一動。
狐狸橫掃漫天王之後,便命老七率領一部分將士留在了沙州,駐守北境。此時此刻,老七命人快馬送來這兩籃“平安果”,本來置身事外的他,最終也被捲了進來,但他也很巧妙地表明瞭他的立場。
和我一樣的立場。
惟願舊日情分,不要被權勢之爭衝得乾乾淨淨;惟願所有的弟兄,都能平平安安。
那個總是被我看成弟弟的純樸少年,也在慢慢地成熟,卻也還保持著最初的質樸之心。
我低頭看著這兩籃果子,眼角餘光卻瞥見,狐狸的衣袍下襬有些微的潮溼,象是被露水打溼了一般。
他在這裡,站了一整夜嗎?
我緩緩抬頭,正對上狐狸的目光,他安靜地看著我,輕聲說:“早早封洛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