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準備將姑娘重新踢回湖中。
但腿才一抬,他身子忽而僵住。
因為一隻手,攀爬而上。腿雖因他強大的直覺往旁側躲開,尤有一腿被抱住。姑娘沒有掙扎,青年的另一條腿保持自由。抱著他腿的那隻手,蒼白,發顫。同時,黑髮如綢下,虛弱卻清晰的女聲傳來,「謝、謝……」
饒是青年表情寡淡,此刻也不禁驚住,扶著腰間佩劍的手,握得骨節發白。仔細看,甚至在微微顫抖。
他記得在廟中老人的故事裡,這個姑娘,已經死了很久。那她現在是詐屍,還是借屍還魂,或者她根本就是妖怪?
姑娘慢慢抬起了頭,露出自己的面孔。
蒼白而清秀,潮濕而幽冷。她趴伏著,女鬼般,形容狼狽憔悴。冰涼的雪落在她透白的臉頰上,映照那雙子夜般漆黑的眸子。中有火光跳躍,求生欲極強。
自然不可謂不強。
衛初晗被困在冰湖中許久,歲月無法計量,時間空間皆無意義。不知哪裡出了問題,她一直被封在湖下。她能聽到周圍聲音,能看到周圍景緻。但作為一個「死人」,她的靈魂無法跟肉體結合。且這裡千山鳥飛絕,除了每隔段時間能看到一個固定的男人,大部分時候,一個活的生物都沒有。
衛初晗無數次想,如果她能醒來,如果她能破冰而出,將如何感激救自己的人。
現在,也許是因為他救了她,衛初晗對此人感覺特別特別……的好。
雖然形象不佳,她仍向救命恩人道,「謝謝您救我!」
「……」
她分明抓住了青年的腿,頭頂卻沒有一點兒聲音。衛初晗因冷而發抖,勉強露出很久沒練習的笑容,「您別怕,我不是死人……我姓衛,鄴京人士。恩人若肯相救,小女子不限感激,必將重謝!」
衛初晗剛剛醒來,尚沒有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她雖然抬頭,視線卻模糊,看不清恩人的模樣。且這個恩人性格古怪,她一個半死之人,說了許多話,舌頭從生硬變得靈活,恩人卻一聲不吭。
「……」黑衣青年看到的,便是這個姑娘似想求他,卻空著一雙黑眸,擺出一臉誠摯表情,向山壁的方向千恩萬謝。
「恩人,您聽到我說話了嗎?」抱著青年腿的姑娘,臉上神情由一開始的微僵硬,與聲音一樣,變得越來越矜淡自如。她看著山壁,誠摯道謝。
但是她的恩人始終沒開口。
衛初晗曾出身大家。
可饒是她教養再好,此時也不禁起了煩躁之感——她知道自己決不能在此時被拋棄。全身冷冰冰濕漉漉的,身體機能未完全恢復,視線仍模糊。她需要幫助。只是救她的人為什麼不說話?
莫非是啞巴?
可憐人兒。
「恩人,您帶我出去吧。我會感謝您的,便是千金萬兩,我也會籌得。若、若,」她停頓一下,慢慢道,「若承您看中,我願以身相許。」
曾經名動鄴京的衛氏女欲委身一鄉野啞巴,故人若知,何等唏噓。
可她的救命恩人著實鐵石心腸。
他抬腿,舉步要走。
「恩人!」衛初晗向著山壁焦灼伸手,卻撲了空。
黑衣青年見她始終望著山壁說話,那樣可憐。但他記得廟中老人說明天會上山,來看這個湖中封著的死人。她既然在冰湖中死了那麼多年,想來一晚上也能熬過去。自己不必多情。
他何止不多情,他是太無情。
啞巴恩人不說話也就罷了,什麼表示都沒有,就要離開。衛初晗孤零零的,完全不知道情況,心中大急,求助的信念愈加強烈。
「……」走出幾步遠的黑衣青年,硬生生停住步子,回頭,看向地上坐著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