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人都明白,她口裡的“爹孃”指的絕對不是梁老夫婦。老夫婦聽了這話臉上原本刻意的笑容都維持不下去了,鬆弛的面板隨著垮下的表情更是墜了下來,顯現出了真正屬於垂暮之年的老態。
只見老頭兒的嘴動了動,長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開口,老太太低下頭,兩隻滿是皺紋和老年斑的雙手扭在一起,扭得指關節都泛了白。
再次說話的還是大姨,她帶些不安地大聲笑道:“也不能這麼說,當時要不是表叔表嬸留下來的銀元,我們全家都過不下去了。後來直到你大兄弟娶媳婦,那銀元才花完,再後來小青工作了,爹孃看病吃藥,養老送終的錢都是小青出的,唉,也怪我們家姐弟沒本事,當了一輩子農民掙不到錢,連她大侄子的工作也是小青給找的,我這才跟著去了縣城,當了城裡人……”
大姨上了年紀,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說了過去說現在,有些甚至是車軲轆話來回轉,嗓門也大,每次開口都像在跟人吵架,不過卻沒有人嫌棄她,大人們都知道她要是不說話,冷場的情形會更尷尬。
至於小輩們,單爾雅是不會被別人影響情緒的,他一直在淡定地吃菜喝湯,郝靚和梁家兄妹則對大姨的話本身很感興趣。梁家兄妹好奇國內“奇特”的生活方式和那些“傳奇”的往事,郝靚則存心從隻言片語中拼湊某些事情的真相——關於母親的成長,以及她和單勇、郝敬之前的感情糾葛。她十分想弄明白這些往事,至於原因,她告訴自己,她只是想為爸爸討一個公道。
可惜的是,無論她怎麼軟磨硬泡,爸爸都從不肯滿足她,逼急了會說她小孩子不該管大人的事,母親也不肯說,當然,她即使說了,郝靚也不肯信。
大姨是個樸實善良的老人,郝靚以前也想過從她那裡打聽訊息,不過她往往一句“造孽啊,”開始,就拉拉雜雜地只說梁青聰明又孝順,又是個大美人,天底下的男人都應該喜歡她,至於父親郝敬則更是個大大的好人,大姨嘴裡的他簡直像普度眾生的菩薩。這麼好的兩個人竟然過不到一起兒去,大姨也不能理解。
於是郝靚就問她:“是不是那個單勇,他是個大壞蛋?”小說電影裡不都這麼說嗎?男女主人公是好人,有壞蛋分開了他們,就像馬文才之於梁山伯祝英臺。
單勇是壞蛋嗎?大姨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那小夥子人也很好,長得好,體格也好,為人還和氣,下鄉那兩年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兒,一點都不像大官家的孩子。”
他怎麼能不是壞蛋呢!郝靚急了:“可是他搶走了媽媽啊,他讓媽媽和爸爸離了婚!”
大姨茫然了,不過還是搖了搖頭:“你媽媽她本來……唉,算了,跟你小孩子說這些幹什麼,那都是大人的事兒,別問了別問了,都過去了,啊?”然後安撫地拍拍她,“大姨給你炸荷包蛋吃。”
每次都以吃的滿嘴流油而內心苦澀結束,郝靚慢慢地就放棄了。這次好容易聽大姨開啟話匣子追憶往事,郝靚自然一個字都不想錯過。
可惜的是,大姨有了之前失言的教訓,每次開口涉及郝敬時都戛然而止,後來為了避免口誤,更是將那段時間的事都略過去了,只提梁青十五歲之前以及近兩年的事。
儘管如此,郝靚還是瞭解了不少有用資訊。
比如外婆生下母親梁青剛滿月,就不得不面臨著全家大逃亡,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可是梁青卻羸弱不堪,帶著一個病弱的嬰兒逃跑,最大的困難不是大人嫌麻煩,而是如何保住那嬰兒的命。
幾番抉擇,梁家夫婦決定把女兒留給國內唯一的親戚,在農村的遠房表弟,並把所有的現錢都留給了他,只希望他能幫著把女兒養一段時間,想著戰爭已經結束,老實巴交的表弟應該不會有什麼禍事。等到他們安頓好了,再來把女兒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