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在婚禮的前一天深夜,在窗外低低敲打她窗欞說著、乞求著“明日同我拜堂成親吧”的哽咽話語裡,她的眼淚還是冷靜地停在她的心裡,伴著一夜的敲打聲,卻依然不曾從眼中淌下。
再而後,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裡,那襲鮮紅的羅裙婚衣被他捧在她的眼前,她的淚還是沒有。
再再而後,明月高掛枝頭,高大的、身著喜慶紅袍的男子卻是一身蕭索地一步一步走離她、一步一步挪向紅燭妖嬈的芙蕖樓時,她的眼淚,依舊是流不出來。
可是,遙望著再也沒有翠竹圍繞的、被吹熄了一樓燈火的遠方時,聽著隨風飄蕩來的悽慘大笑,迎著不再寒冷如昨日的輕風,淚,依然沒從她的眼裡流出來,她的心,卻被鹹澀的痛淹沒了。
淚啊淚,已將她的心淹沒了。
第八章
成親三日後,遵循古禮,霍矢初帶水玲瓏赴金陵歸寧省親,月餘後方返家門,而剛成為霍家新媳婦的水玲瓏卻並未回來,問及原因,只說是幼時心疾最宜在初春時節復發,要在金陵孃家將身子養好了再歸府來。
於是,瞬明張燈結綵大辦了喜事的霍家主府,卻是什麼也沒改變,各人各司各職,在冰消雪融春歸來的時節,再度開始忙了起來。開春依然主掌著霍家船運的主向,管家劉叔以及三管事等人也各忙於府中瑣事,同心協力地使霍家船運生意再度蒸蒸日上。而剛成為新夫的霍家少爺霍矢初,則也依舊每日奔波於隸屬自己所有的船塢碼頭,閒暇時或隨自家船隊偶赴金陵探望妻子,或去霍家別院拜見父母,一述天倫。
至於兩個人以前忙裡偷閒的笑鬧時光,卻再也不在了,霍矢初先是獨自一人搬回了聽濤閣,對開春不再如舊時一般地纏鬧,而後兩個人如同商量好似的開始相互地避之不見,甚至連偶爾的為霍家船運的事務不得不碰面商討時,也只是公事公辦地你來我往一番,不要說如先前一般地笑鬧爭執,就算是兩個人的視線,也從不交匯到同一處的!
曾經那麼知心知己的一男一女,卻只似乎在一個轉眼之間,便都忘記了以前的所有,成了相對無言的陌路人。
時間匆匆,一轉眼便已是春末夏初。近日連線數日的暴雨,使得運河水突然大漲;霍家船塢碼頭多半因河水暴漲而不得不歇業休息,卻又因沿河村鎮遭逢雨災而出動了所有商船搶救百姓,霍家所有人頓時都陷入兵荒馬亂之中,連平日甚少出門的開春為了籌劃,也冒著暴雨出府遠赴七十餘里開外的鎮江親自檢視。
天色灰暗,馬車陷在泥濘的車道里幾乎動彈不得,隨開春出門的張大頭同車夫小馬冒著瓢潑大雨狠命地推著車,但車輪依然一動不動地陷在淤泥中。
“開春,前面有個小廟,你先去廟裡躲躲雨吧!”
掀開早已潮溼了的帷幕,張大頭一頭一臉的雨水,朝著側坐在也已淅淅瀝瀝開始下起小雨的車廂內的開春憨厚地笑了笑,“你不比咱們皮糙肉厚的,如果得了風寒便了不得啦。”
開春點點頭,半蹲著身挪出車廂,在張大頭及小馬的攙扶下跳下馬車,自己接過小馬手中的紙傘來溫柔地一笑,謝絕了兩人陪她去前邊小廟的好意,自己慢慢朝著那個模糊的房子走去。
雨勢越來越大,伴著轟隆隆的雷聲,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穿透紙傘打在臉上,生疼疼的。她卻似乎毫無知覺,埋首小心地躲過腳下的水窪,慢吞吞地走著,腦子中,則是想著到達鎮江後自己要做的事。
這連日的暴雨已造成了運河的數處決口,大量從上游洩來的洪水已淹沒了數十座村莊,受災的百姓已逾數萬之眾,單靠官府或百姓自身之力絕對無法撐過災情,更何況洪水過後瘟疫必會橫行,如不多加防範,今年的江南將是哀鴻遍野,再不復魚米之鄉的風光。
為今之計,她看來需要好好計劃